随少爷来靖安寺甫失离了职守跑去偷懒片刻的王家僮仆奔至,面色大变,随手拉两名寺里的小僧,下了放生池,挥汗如雨地将哇哇大哭的自家少爷一抬一举,弄了上来,又将少爷放在地上,替他揩脸脱鞋,又拧干湿透的衣裳,还捞出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锦鲤,正欲将那小鱼儿掷返池内,那王少爷神魂初定,将那锦鲤一抓,凑到崔妙眼下,可怜巴巴道:“妙儿妹妹,龟儿未捞着,捞个小鲤鱼可好?”
那王家小厮一听这话,便多少猜出许又是崔家二小姐作怪,整蛊自家少爷。开 心 文 学 崔妙一番注意力已集中到了那救人少年身上,何曾还管得了什么小龟小鱼儿,敷衍点头,见少年手脚并用,忙都不用帮地一会儿攀爬上来,此刻正在抖袍子,撇去水迹,大着胆子问道:
“你……可是苏家的哥哥?”
那少年头一转,恰恰盯住面前小女郎,略怔了一怔,点头道:“正是,你是……”
崔嫣心头微微一动,再偷偷仔细一瞧那少年形貌,似有些料想,而崔妙已眉开眼笑,凑拢过去叫唤起来:“鉴淳哥哥,我是崔家的妙儿哇。”
这声音甜得能掐住蜜来,纵是由个媸颜女子口中流淌而出,都是增色不少,何况崔妙生得俏丽,装扮抢目,苏鉴淳一时凝望于她,须臾唇角一扬,泛出笑意。
苏鉴淳……而这个名字被崔妙喊出来时,崔嫣只觉手足一缩,竟退了两步,与此同时,崔妙却是越靠越近,同那苏鉴淳边说边笑,且手舞足蹈,连带着那看似斯文的苏鉴淳都活跃了几分,面上笑意愈发的浓厚,如漩涡一般层层荡漾出来,神色极是专注,一双清雅眸子全盯住崔妙脸上。
好半晌,崔妙甫才回了头朝自己挥手:“姐,过来同鉴淳哥哥说说话啊。”
崔嫣懦懦行了两步,埋头不语,走到俩人跟前还未开声,许氏听了风声已赶了来,一见这番场景,又听匆匆带了少爷离去的王家僮仆一番告状说辞,明白几分,走了过去,虽知是爱女胡闹所为,大庭广众下也不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斥责,毕竟崔妙逐渐成人,快到周旋亲事之年,这个时候损泼爱女颜面,岂非坏了名声,只眉头皱道,含含糊糊地一同罚了去:“你俩怎的也不消停一下?我不过同住持去添个香油,哪来这么多名堂,还将王家的公子弄到水里去了去,回去定要告诉你们爹爹,叫他好生罚你们一罚!”
崔嫣岂知崔妙将王少爷捉弄得更加离谱儿的事都有,如今这事已有些后怕,生怕崔妙回家果真遭了爹家法,心想反正父母也不得打骂自己,颤声道:
“母亲,是我见妹子喜欢池子里的小鱼,见那水浅,王少爷又生得高大,便求请王少爷下去抓鱼。”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皆望向崔嫣,包括苏鉴淳。她抿了唇,低了颅,搅起衣袂。崔妙见姐姐替自己担了罪名,也埋了头不语。许氏这才松了口气儿,却还是轻道:“好了,只初儿你毕竟是当大姐的,今后可别再这般胡闹了,否则弟妹们都有样儿学样了。”这话说出来云淡风轻,既未失后娘管教之职责,又显温和大度,许氏心内甚是满意。
可偏有一街坊碰巧也在靖安寺内游玩撞见此幕,看不得那许氏装作最最公道其实偏袒自己下的蛋,故意笑唆道:“我可是看见一直同那王家小哥讲话的是你家二闺女儿啊。”
许氏白了脸,心中将那街坊骂了个千万回,却最爱面子,只得虎了一张脸,朝崔嫣道:“可是你又护着你妹子?”说着朝爱女一瞪。崔妙虽骄纵惯了,可也不想挨打受骂,挪了两步,退到崔嫣身后。
这番反应举止纵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是作贼心虚,众目睽睽下,许氏无奈,鼻中一哼,迫近过去,伸了手欲要抓住爱女。崔妙生怕要当场挨揍,“啊”一声尖叫抱起脑袋,却听得身边久未出声的苏鉴淳慢慢开口道:
“崔夫人,适才……晚生倒是见过那王家少爷与大小姐说过话的。”
这一番话如平地惊雷,身边接雷之人却各不一样。许氏大喜过望,正中她怀,朝那多嘴多舌的街坊瞟过去一眼。崔妙松了一口气,呆呆望向苏鉴淳。而崔嫣却是心神一炸,身子软了一软。
为妹子挡了这一顿训斥本就是崔嫣初衷所愿,苏鉴淳帮妹子说好话倒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为了给崔妙求情竟顺了自己的话将污水彻底泼到自个儿身上,实在就叫崔嫣难受了。
比起自己是她未过门的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他该是更紧张那个同他交往更多、让他笑得灿烂的小姨妹吧?
那日回去之后,崔嫣便如鲠在喉,闷闷不乐起来。除却对待二妹,她本身就不是个心胸开怀的人,这一番更是如受重创。堪过几日,竟起不来身子,在床上一躺便是好些日子。
崔家上下岂知崔嫣心结,就连那崔妙因年幼都不知,只是都以为是又如以往一般病发了差大夫来诊治,派婢子定是煎药送汤的。
发病期间,崔妙倒是来得频繁,甚至较之往日更盛,有时许氏生怕崔嫣的病气过给了她,出声阻挠,崔妙却还是执意往这边跑,来了竟也安安静静拿了小凳子坐在姐姐的床头,时而说两句体己话。连养娘杨氏都背后啧啧称奇道:“这二姐儿还真是长大了,小孩儿的心性收敛了些。”
这场病拖拖拉拉,前所未有,一下就叫崔嫣在榻上缠绵了一月有余。
待到好转,又隔了许多些日子,仲秋已过,彭城风起寒凉,萧瑟微袭。
崔嫣许久没出外走动,总归是有些憋闷,得了大夫准许,这几日傍晚都在庭院散步,这日与往常一般披了绣氅独自正走在后院,听到月墙外二妹崔妙与那三弟崔栋的声音。
俩人讲话劈里啪啦,宛如打口水仗,火急火燎的。崔嫣以为这一双从不消停的弟妹又在为什么事吵起来,却听那崔栋童声童气道:
“你一天到晚偷偷跑去同那苏鉴淳见面,当我不知道哩!我非要告诉爹,要他好好打你的屁股!”
崔妙的声音惊慌却又震怒:“你这胡嚼舌根的兔崽子乱说个什么?你是哪个眼睛看到我与苏哥哥见面了?再要是胡说八道,我才要去告诉爹,让他掌你的乌鸦嘴!”
崔栋正值半懂不懂的韶年之龄,从来又喜与这二姐赌气,叉腰道:“你还恶人先告状?真气死我也!女孩子家同男子暗地相会本就该受罚,何况苏鉴淳还是大姐的未婚夫婿,崔二姑娘,你连未来姐夫都要勾搭,还要脸不要?”
崔妙一听这话,立马时爆了炸,一下子扑上去便揪住三弟肩膀,崔栋自不甘示弱,俩人就地厮打起来。
崔嫣在墙这头听在耳里,足底有些冰凉,缩了缩脚趾,拢了拢氅领,默默背转身子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