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开声打破僵氛,唤人拉了张绣凳,朝崔嫣摆了摆手,叫她坐下。无弹出广告小说
崔嫣忙摇头道:”小奴不敢。”
这一口一个小奴,叫得甄夫人实在是不心安了。她拉过崔嫣,将她摁了下去,道:“我当日不愿住在京师,大半缘故就是不愿受那繁褥所缚。我并非什么金玉出身,也不爱那套绉绉礼节,何况在自个儿家中,还讲那么多套数岂不累人。”
崔嫣这才坐定,几番接触,知道这甄夫人果真是个爽利人儿,此刻更是凭添好感,暗忖谁能有这般慈蔼的婆母,倒是福气不浅,只这般和善人儿,怎膝下子嗣那般德行,但……却又有个还算拿得出场面的小叔子。
念及此,她竟忍不住黛眉一扬,瞟了一眼那个身影。这甄侍郎她原先是半分不知的,自打笃定要进甄夫人宅中当奉药的仕女,自是打听过一番,只晓得这甄世万如今身居兵部左侍郎之职,又乃上司尚书钱鹏门下人,这钱鹏倒也不是一般人物,除却官居二品,三朝元老,幼妹还是当朝贵妃娘娘,正得圣宠,一时之间,无数人巴结这国舅爷也是自然,甄世万便是其铁蹄之一。
半年前,那国舅爷钱鹏忽的不知怎的得罪上头,左迁为兵科给事中,一下子官衔倒退了五六品,非但如此,膝下两子一弟本为营地武将,亦由前线调回,暂停职待论。至于究竟是何原因一夕之间失却圣宠,崔嫣身于深苑闺楼,便不得而知了,伴君如伴虎,今朝殿上臣明日田舍郎的事太多,也毋庸好深究的。只是钱鹏这么一倒台,身边亲信被贬的贬,关的关,下马的下马,个个避之不及,其他一干平日妄图沾上点富贵星子的亦作鸟兽散。
这甄侍郎倒也是个稀奇人物,恰为钱鹏直禀下属,这等风头浪尖也未沾上腥,还未等别有心思的臣子矛头对准自个儿,他立时以寡嫂沉疴难愈,敬孝为由,请辞廷君,去官休假,得了百日之期。
兵部事务繁琐,关乎内外之忧,尤近年边境瓦剌人频频破境进犯,做些小打小闹的跳梁小丑之举,弄得朝廷也是烦躁不堪,侍郎之职于其部门着实吃重,三品以上官员休沐过长素来不被批准,加之正是钱鹏之事的敏感时期,放行本是痴人说梦,但此等时刻,宁王跳了出来,进宫予老态龙钟的皇太后痛诉陈情,将甄夫人之事迹翻来覆去又说了几遭,弄得吃斋向佛的皇太后心酸不已,朝皇帝开了几句金口。历朝历代最重孝道,当朝亦不例外,如今在位的皇帝老儿侍母如礼佛,每日三省三问,老太后每每身体抱恙皆侍立榻前,决不轻离,一听老母发话,又以己度人,兼之确无查到甄世万的什么把柄,故此无话好说,批了甄世万回乡。
这一番来去自然又是二妹崔妙帮忙打听到的。
至于这小妮子是从何人打听而来,崔嫣并不细问,也是心知肚明的。
甄世万父子至彭城不过一两月,这事儿还未蔓延开来,纵在京师也被捂得颇紧,何况在这小县城?若非不过细探听,还真是不知道。崔妙纵是在外头野得紧,也无通天本事,若非苏鉴淳之父苏佑合曾经入过仕,还有几名未断线的京中官场老友,她又哪里知道得如此周详?
崔妙说毕这事,末了顺嘴补道:“这甄侍郎倒也忘恩负义,与一般贼朋鼠党无甚两样,听闻那国舅爷风光时,处处提携他。连左侍郎之职,都是钱鹏亲自提请皇帝拨的官位,如今上头塌了,他连忙拍屁股跑人,也不管不问了。”
崔嫣还蹙眉回嘴道:“官场捭阖,有何恩义可讲,自保不过人之天性,你又岂知那国舅爷提拔甄侍郎不是为蓄积私人,满一己之欲?”彼时崔妙还笑谑长姊还未到甄家,便已开始维护起甄家人来。
事后崔嫣平心再虑,自己当时嘴上这么说,还是免不了对甄世万存了几分并不大好的描绘,虽不至于像崔妙说的“贼朋鼠党”,但也揣测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兼之想着听闻他比自己父亲崔员外约莫还长几岁,脑袋里便勾勒出一个花胡一把,佝背偻腰,容色精干,目放贼光的官袍老臣,今日初见其人,非但是外表气度与自己想的大不一般,且许是停职在老家,未着官服,并无青天威严的派头。
正值心内碎碎念念,甄夫人抛出正题:“听闻你白日与我家那小少爷已是打过照面儿啦?”
崔嫣大吃一惊,连忙起身,一抬眼,却见甄氏但笑不语,并无责斥之意,这才卸下心防,点了点头,道:“是的,夫人。”
甄夫人又笑道:“那小子性子活泼,坐不住,嘴皮子也不饶人,平日在家中撞着个下人也是爱逗两句嘴扯几道皮,甫来彭城,可是咱们府上的小霸王,没做出些什么无礼之举吓着你吧。”崔嫣心内苦笑,又怎好说出那一出香艳场景,只是摇头,轻轻蠕道:“少爷……亲善有礼,待小奴还算和蔼。”面皮上却呈出些言不由衷的绯粉之色。
甄夫人见面前女郎一提起甄廷晖,面红耳赤,心绪不宁,又念起景嬷嬷所描述那番,心中有了主意。这侄子长相风流,倜傥潇洒,崔嫣正是怀春少女,又未见过什么年轻男子,若说不喜欢,倒还奇怪了。这样想来,越觉俩人年龄匹配,颜色相当,璧人一对,禁不住朝甄世万瞟去一眼,眸角泛出细纹,嘴角朝上扯,千般意思尽在不言中。
甄世万见母嫂神色,亦淡淡一笑。人皆如斯,认定的东西,当然是越瞧越对路,越看越入眼,便也顺了甄夫人之意,朝崔嫣顺口问:“听说你身子不太好,如今骤然离家,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住得可是习惯?”
崔嫣岂知甄世万满心担忧的只是怕自己拖累甄廷晖,终是闺女心性,心头蓦地一软,俯首低道:“多谢老爷关心,亏了邻家赵秉川施针行医,小奴身子已经痊愈,并无大碍,府上样样周全,事事妥善,小奴住得十分习惯,日后定当倾尽全力,好生伏侍夫人。”
甄世万眉头一扬,上躯一撑,反问:“赵秉川?那个被罢官的太医院院使?”
崔嫣暗忖俩人同为京官,恐是相识,正欲回声,正巧此时门声一响,外头婢子呼一声“少爷”,那甄廷晖已跨过门槛儿一阵风轻疾走了进来,一眼便望见坐在绣凳子上的崔嫣,双目一亮,伸手一指,喜道:“哈哈,你这个小丫头怎的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