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早朝,宣瑾便去了玉熙宫,玉溪宫的宫人们远远看到太后的步辇,连忙进去通传,就见徐升持着拂尘大踏步走出来,领着宫女太监跪地迎接。
“可瞧出有何不同?”宣瑾问旁边的吟霜。
吟霜一眼望过去,低声回道:“好似惊惶失措。”
宣瑾没再言语,下轿搭着吟雪的手走近了,道:“都起吧。”问跟上来的徐升,“皇上这会儿该是晨读了吧?”
徐升支吾着竟没应话。
宣瑾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徐升低头弯腰,完全瞧不见神色,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吵嚷声,心中已明白七八分,复又走了几步,道:“徐公公跟哀家进去,其他人都留在这吧。”
走至里廊,宣瑾突然止步,冷声道:“公公是否还记得曾答应过哀家什么?”
徐升连忙双膝跪地,叩了个头道:“老奴不敢忘。”
宣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哀家信任与你,才将皇上交托给你,怎地皇上不读书认字,却整日游玩嬉戏?”
徐升又重重叩了个响头:“老奴失责,还望娘娘降罪。”
宣瑾一声冷哼:“哀家没这闲功夫,哀家只问你,皇上这般样子有多少日子了?”
徐升道:“回娘娘的话,大约一个月光景。”
宣瑾心中默算,正是传出她要下嫁夏炽陌的时候,又问:“容太妃来过几趟?”
徐升似早准备好答案,立即道:“来过十几回。”
“可有说过什么话?”
徐升面色不改,道:“太妃与皇上说话时,总是先支开老奴。”
宣瑾知他为人谨慎老道,欺瞒断然不敢,避责倒是会有,容盈月想行事方便肯定拉拢过他,想是被他拒绝,来个不问不知,倒也两边都不得罪,沉吟片刻,突然岔开话题道:“高太傅是哀家一手提拔,让他督促皇上学业,以你之见,高太傅可尽到老师之责?”
徐升道:“老奴不敢妄加结论。”
宣瑾见他一推再推,终于动了肝火,怒拍身侧栏杆,喝道:“徐升!”
徐升连忙惊恐伏地:“老奴在。”
宣瑾冷笑道:“想来徐公公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也听不见了,若果真如此,哀家便准了你告老归田,颐享天年,再挑个年轻力壮些的伺候皇上。”
徐升就觉后颈一凉,额头冒出冷汗,半响后才抬起头,不敢看宣瑾的眼睛,只瞧着衣襟,颤巍巍道:“不是老奴刻意隐瞒娘娘,是皇上下了金口玉言,让老奴闭嘴。”
宣瑾皱了眉头,果真如此,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他们母子间的嫌隙已如此之深,这挑拨离间之人自是功不可没,只是凛儿竟轻信外人而不疏离她这个娘亲,着实让她有些寒心,徐升如此说,自无法再怪罪于他,凛儿再小也是一国之君,徐升忠心凛儿并无过错,如此一想便作了罢,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母子间的事还需他们自己解决,便道:“认得你主子就好,起身吧。”
喧闹声从后花园传来,宣瑾沉着脸闻声而去,就见一群人全部跪趴在地上围成一团,两个身形矮小的是小皇帝夏瑜凛和容太妃之子才七岁的乾王夏瑜丹,其他则是二人的近侍,中间放着一个鸟笼,里面关着两只雀儿,时不时有人叫嚷着:“啄它,扑它……”
一群人玩得正起劲,完全没注意到宣瑾的到来,徐升重重咳了一声,一个侍从耳朵灵敏,听到了抬头,便看到冷若冰霜的太后,顿时吓破了胆,一骨碌爬起来,复又想起了什么,跪在夏瑜凛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皇上,太后娘娘看您来了。”
夏瑜凛正在兴头上,完全没听见,挥着小胳膊,大声道:“红头将军,朕命令你咬它!”夏瑜丹也不敢示弱,也跟着嚷嚷道:“绿尾将军,你要是输了,小王就把你宰了烤了!”其他人听说太后驾到,个个吓得不轻,齐刷刷的跪成一排。
宣瑾也不做声,静静等着笼子里的鸟儿斗出胜负,大约过了一炷香时候,夏瑜凛的红头将军赢了夏瑜丹的绿尾将军,夏瑜凛高兴得一蹦而起手舞足蹈,夏瑜丹则神情沮丧,不服气的说:“明天我再跟皇兄比过!”
夏瑜凛一昂头道:“怕你不成,朕会让太傅帮朕找一只更厉害的,非打得你服气不可。”
“皇上。”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瑜凛猛地回头,看到母后,吓得竟是一踉跄,差点摔到,夏瑜丹也看到了宣瑾,小小年纪却比夏瑜凛镇定许多,有模有样的行礼道:“丹儿见过太后。”
宣瑾心中透亮,容盈月倒是教子有方,教得儿子如此循规蹈矩,虽还似是而非,不过比起当初那个骄纵不懂事的小皇子,已是判若两人,果真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见两人身上都沾着尘土,招手让他们过来。
夏瑜丹几步就跑到了宣瑾跟前,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看着宣瑾,夏瑜凛却站着不动不动,脸上畏惧中带着几分不情愿,两人竟似换了身份,仿若夏瑜丹才是宣瑾的孩子,宣瑾心里不由得一窒。
宣瑾蹲□子,那手绢将夏瑜丹衣服上的尘土拍掉,然后和蔼可亲的问:“一大清早,丹儿怎的不读书,却陪着皇兄玩耍?你可知这样做不对?”
夏瑜丹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夏瑜凛,又想了一会儿,才脆生生的说:“今日师傅不在,丹儿贪玩才有了这主意,太后要怪便怪丹儿。”
不料一直没出声的夏瑜凛突然出言道:“是朕的主意,不关皇弟的事。”
宣瑾瞧了他一眼,到底是个孩子,就见他憋红了一张脸,半是赌气半是嫉妒,却始终站在那里不肯过来,心微微一疼,而后又对夏瑜丹道:“知道错就好,以此为过,以后再不准了。”
夏瑜丹听话的点头,还不忘替夏瑜凛求情:“求太后不要责罚皇帝哥哥。”
宣瑾拍拍他的头:“去吧。”
跟着夏瑜丹的内侍连忙上前。
宣瑾想起什么,对内侍道:“让容太妃在雨中阁等着,哀家片刻过去。”
内侍垂首答应了,牵着夏瑜丹的手急匆匆离开。
徐升对玉熙宫的人使了眼色,一干人等也跟着退了。
母子俩就这么远远隔着,对峙了好一会儿,还是宣瑾叹了一口气,道:“还不过来。”
夏瑜凛这才磨磨蹭蹭的走过来,眼睛却一直看着地上。
宣瑾看着与自己生疏不少的儿子,柔声问道:“你心中是否在埋怨母后?”
夏瑜凛抬起头,复又低下,小声说:“儿臣不敢。”
宣瑾道:“这里并无外人,你有什么想与母后说的,大可讲出来。”
夏瑜凛还是没做声。
宣瑾看着他的样子,哪有半分像君王,再想到他宁愿亲近容盈月,而不理自己的母后,心中便有了气,怒道:“你给哀家把头抬起来。”
夏瑜凛听出母后动怒,身子抖了抖,到底还是抬起了头,这才看清母后的脸,想到听来的话,心里就是一阵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到底忍着没落下来。
母子连心,宣瑾瞧得一阵心疼,软声道:“哀家知道你心中有气,你若不问,要哀家如何答你?”
夏瑜凛确实有很多问题想求证母后,听她如此说,便问了他最想知道的,“母后总是不见凛儿,是不是只喜欢皇叔,不喜欢凛儿了?”
宣瑾心知凛儿口中的喜欢不过是他小孩子的想法,还是尴尬了一张脸,轻咳一声,避重就轻道:“怎么会,母后对凛儿的疼爱之心从未少过一分,母后之所以没见你,是因为……太忙的缘故。”宣瑾曾跟儿子说过很多善意的谎言,唯独这一次最为心虚。
夏瑜凛果然不信,疑惑道:“那为何凛儿去见母后,母后也不肯见凛儿呢?”
怪只怪他每次来得时机不对,仿佛跟夏炽陌商量好似的,夏瑜凛每次过来,都是她最尴尬的时候,如何能见人,宣瑾不想推卸,便歉然道:“确实是母后不对,怪不得你,母后答应你,以后再不会了。”
夏瑜凛脸上一下轻松了不少,随即又皱起眉头,道:“凛儿还有一事不明。”
宣瑾知他想问什么,心理有了准备,道:“你尽管问。”
“儿臣听闻母后要嫁给皇叔,心里不甚明白,母后是太后,为何要嫁给皇叔?母后嫁给皇叔后,那以后还住宫里么?儿臣以后该如何称呼母后,又该如何称呼皇叔?”夏瑜凛发问如连珠炮一般,竟显得咄咄逼人,这些问题自不是他想出来,而是有人问他,他回答不了,所以才来问母后。
宣瑾看着他沉默半响,才道:“母后不会嫁给皇叔,所以你的问题都是多余的。”
“真的!”夏瑜凛眼睛一亮,满脸喜色,“母后不会离开凛儿,是吗?”
宣瑾把他搂过来,笃定道:“自然不会。”心里却道,只怕你大了后,知道有这么不堪的母后,心里不容于我。
“那么皇叔不会当皇上,凛儿还是皇上,对吗?”夏瑜凛说出最后的担忧。
宣瑾不由得一丝苦笑,皇权果然是个利欲熏心的东西,连十来岁的孩子都如此珍惜,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那个人不放在眼中,摸了摸他的脸道:“你放心当你的皇上,你皇叔不但不会跟你抢,她还会护着你,让你坐得更稳更踏实。”
作者有话要说:改个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