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初见
作者:callme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760

刘统勋于雍正二年得中进士,正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马蹄疾,如今熬到现在已经年近六十,官职累至吏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以及军机大臣,位尊高权势重,深得帝王宠信。

他同林如海是同科,连任数次科举主考官,门生桃李满天下,此时临近年节,投贴拜见之人不计其数。

刘统勋收到林璐拜帖的时候,正同自己的得意门生纪昀聊天,此时的纪昀还不是日后声震朝野的铁齿铜牙先生纪晓岚,他于去年恩科时刚刚得中,二甲第四名,如今只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纪昀三十一岁金榜题名,在当时虽然算是较为年轻的年纪,也并不显眼,不过他托了刘统勋的眼缘,两人平日里往来甚密,私交不错,并不只是普通门生和座师的关系。

刘统勋收了拜帖,看了看署名,见是林如海的儿子送上来的,知道是私事,也没有避着纪昀,打开来一看,先笑了三声。

“先生?”纪昀见他突然开怀,微微讶然,前倾了身子问道,“不知先生所乐为何?”

“前任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是我的至交好友,天资纵横,昔年高中探花郎,不过双十。”刘统勋抚摸着自己的三寸山羊胡,把请帖又看了一遍,叹息道,“如海兄才华横溢,只可惜林家家丁单薄,几代单传,如今如海兄壮年故去,只留一子一女,实在是天妒英才,可惜可惜。”

纪昀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从这番话中怎么也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又知道刘统勋绝不是幸灾乐祸的狭隘逼仄人物,因此只是不说话,等待着下文。

果然,刘统勋微微伤神后,继续道:“他以往回京诉职时我们也是常聚首的,常听他叹息家中独子不知上进,我原还道他是为人谦炳,今日再看,这林家小儿确实并无他当年的半分风姿。”

刘统勋一边说,一边把请帖翻过来给纪昀展示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如海兄那样一个风雅人物,真是可惜了。”

平心而论,林璐写的字并不算差,还不到歪歪扭扭蜘蛛爬的地步,不过清雅不足,略欠风骨,自然不能入刘统勋之眼,尤其跟林如海的一比,更是丢了老林家的脸面。

纪昀笑言:“先生也说了,林公年过中年方才得此一子,自当严格调养,悉心栽培,何至于如此不堪?”

他看那字也算不上天怒人怨的地步,刘统勋这是期望值太高,才显得格外失落,有点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他这儿子,说来也是奇了,”刘统勋轻轻摇头,似笑非笑的模样,“老夫三年前奉旨察勘江南河工,与此子也有一面之缘,看其言谈,伶俐聪慧,许多见解另辟蹊径,别有洞天,十分有趣,无奈偏偏于才学文章上不得其道。”

纪昀度其神色,觉察到刘统勋明贬暗褒,对林璐观感不差,故意道:“此等蠢物,自然不值得先生浪费时间?”

“非也非也,”刘统勋哈哈一笑,把拜帖往八仙桌上一放,“如海兄这个儿子,虽然文章不通,奇门巧物上却有着十分的才干,如此妙人,不可当面错过。而且性情温和,能言善辩,却也懂得韬光养晦,不至于惹人反感。”

又把眼看向纪昀,语重心长道,“你就是太锋芒毕露,城墙傲慢,肆意风流,真率□太过了,不然以当年的文章,足以位列三鼎甲之列。”

纪昀点头应是,眼角有些不以为然,刘统勋尽皆看在眼中,暗暗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说,另提了一个话题,笑道:“最近在翰林院怎么样?”

这话说得,老头就是翰林院管事,谁敢欺负了他的得意门生去?纪昀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外放的公文已经批下了,还要多谢先生从中周旋。”

刘统勋用背部顶着椅子背,阖上眼摆了摆手:“你任编修的时候做出了成绩来,谁都亏不了你,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无需往我身上推的。”

话是这么说的,纪昀也不是傻子,就算没有刘统勋从中周旋,最起码有这尊大佛罩着,旁人也不敢伸手把他的功劳冒名顶占了去,态度仍然十分恭敬。

他此时确实有着文人特有的清高孤傲与旷达狂放,但是对刘统勋的知遇之恩却怀着十成十的感激,对这位德高望重的恩师也是满怀钦佩之情。

————————————————————————————————————————

刘统勋上次见到林璐是三年前,早知道他同林如海相貌极像,此时三年后再见,林璐褪去了婴儿肥,身形已经长开,又因为林如海已经故去,更添了三分怅然,因此等林璐行完晚辈礼后,便把人虚托而起:“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公瑜大有乃父之风,遥想昔日探花郎跨马游街,检点芳丛饮数杯,不过须臾,已是天人两隔,可见天心难测。”

这话带有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欣赏,亦带有暗暗的告诫,林如海十几岁的时候都当了风光无限的探花郎了,你这都十,字子毓。”

刘统勋神色一晃,失态转瞬即逝,笑道:“如海兄一如既往地风雅高华,倒是好名字。”言罢不再多说,让管家取了见面礼来,自己另从书桌上取了一方砚台,交予林璐。

作为一个靠眼力界发家的人,林璐招子毒辣,只扫了一眼就笑道:“世伯这样贵重的礼物,侄儿可是受之有愧。”

手中的砚台是全新的,明显刘统勋放书桌上就是个摆设,没舍得用,蕉叶白冰纹单打砚,端正大方,触手坚润细腻,显然出自名家之手,不过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块砚台材质是松花玉石的。

松花石产于中国东北长白山区,那是满清的发祥地,被皇家封为禁区,禁止开采渔猎。松花石只能由皇宫的“造办处”单独进入山区采集石料,运回宫中研制成砚,做为国宝御用,少量的也用于赏赐给有功的臣子。

一句话说,这是御赐之物,这老头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转手送人?

林璐心头跳了两下,抬眼看向这位军机大臣,刘统勋似乎看出他的疑虑,笑道:“不碍的,这并非皇上下明旨赐下的。皇上宽厚仁德,怜惜老臣,乃南巡期间下赐,内务府并无记录。”

说着朝着紫禁城方向一拱手,“况且一共下赐了三方,当今圣上最欣赏读书人,早已言明交由我暂管,取恰当时机转赠给有才学之士,老夫已送出了两方。”

刘统勋先前准备好的见面礼并不简薄,此时凭借多年老狐狸的嗅觉,隐隐觉得林琳不同寻常,方才临时改了主意,加重了见面礼的分量。

因为事情的真相太扯淡了,他倒是没把心思往乾隆那边想,只是觉得林如海眼光确实出彩,眼前的少年尊贵天成,头角峥嵘,恐怕日后另有一番大造化。

以他此时的身份地位,本不至于如此心急,林琳日后再有造化,此时也不过是个失怙失恃的小白丁,可是刘统勋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异样感觉。

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见识过,可是偏偏觉得林琳与众有别,他的尊荣霸气隐藏得极深,气吞山河,凌压天地,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以足够叫人心笙摇曳,这是一个上位者独有的尊严和骄傲。

刘统勋心中的算盘打得很响,就算他一时看走了眼,林琳不过是个无用的草包,那又怎么样呢?交出去的不过是一方砚台,再怎么珍重宝贵,损失也是有限的,可是若然林琳真的有惊天纬地之才,他此时的善举得到的回报将是无穷无尽的。

林璐十分推辞不过,方才收下了这方砚台。

刘统勋坐回到位子上,笑道:“待你们孝期过时,恰逢三年取士大比之年,不知道公瑜是否有心下场一试?府上虽是侯爵门第,如海兄可是从科举入仕,并不一味倚仗祖上荫德。”有句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看着再怎么不凡有出息都是虚的,科举之后方见真章。

林璐笑容不变,一指自己的鼻尖:“侄儿正是打算禀从先父遗志,待得孝期一过,便回扬州参加县试。”

他这次倒不是拿话来糊弄刘统勋,科举历来繁琐,光最开始的小考就分县试、府试、院试,后面的乡试、会试、殿试方才是真正的科举,林璐连县试也没有参加,离会试八字还没一撇呢,所谓大比之年其实跟现在的他着实扯不上关系。

林璐掰着手指.xzsj8.头算了算,十八道山门要一道道拜下来,少说也要五六年光景,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他早就无事一身轻,正在美洲跟土著人光屁股围着篝火跳舞呢,压根不用为会试发愁。

至于区区一个县试,多是为书香门第的小孩子准备的,也不见得是多难的东西,好歹读了十几年的书,不至于连一群七八岁的小屁孩都考不过,林璐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林璐也不是傻子,一眼看出人刘统勋这句话问得压根不是自己,因此一指林琳,笑道:“至于子毓,到时候也要同我一起回去呢,他于文道平平,在舞刀弄枪上确很有天赋。”

刘统勋早看到林琳手上茧子厚实,身形挺拔,脊背笔直,心中猜测他恐怕是个练家子,此时一听,见果然如此,抚掌笑道:“你们兄弟俩一文一武,倒也相得益彰。如海兄得子如此,也当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