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一身雪白的绸衫,正小巧地躲在藤箱里熟睡着,还发出了细微的“呼呼”声。 那乖巧的模样,宛若童话里最得父王宠爱的小公主。
盖子一点点掀开,小小的空间里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还有一股子甜腻的气息,像桂花混着蜜糖的气味,让人心中丝痒难耐。那小公主一般的女孩正蜷缩着身子,手臂枕在头下,另外一只手还俏生生地勾着藤箱的内壁。好像她方才还在抵御着着藤箱的摇晃,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她大约只有14岁上下的样子,一张俏皮的小圆脸上有些明显的红晕,像是阳光晒过的痕迹。她的小脸细腻得好似被雕琢过,每一分一毫都堪称jīng美。黑发梳发辫盘在头上,一副很飒爽的样子。耳边零散地落下几道波浪卷儿,鼻子也是翘翘的,再配着长长的睫毛,就像是个洋娃娃。
金士麒舍不得挪开目光,也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惊扰她。他蹲在箱子边上守着她,半晌之后喉咙中“咕隆”一声。
到底是谁送来的?是派来刺杀自己的?我没什么仇家啊?怎么还不动手?她嘴唇的形状那么好看,一定不是坏女孩。或者,她是谁送给自己来宠爱的,这想法太邪恶了。一个美丽而青涩的小女孩,倒更像是让他当女儿来收养的。
“可以抱出来吗?”金士麒暗想。
他伸出双手,比划了半天也没敢触摸她。最后一咬牙,把双手抓了上去——他抓住了那个藤箱的提手试了试重量。手中的感觉很轻盈,金士麒仗着亢奋状态的蛮力,把女孩连同藤箱一起端了起来,这一刻他很是雄健。
可是把她搬到哪儿呢?卧房?不能有这念头……或者放在书桌上?她会不会被风吹坏?会被太阳晒得融化吗?要不要把窗子先关起来?这“礼物”从天而降,把金士麒砸得有些惶了。
忽然间,小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醒了。
“这船去哪儿?”她睡眼朦胧地说着,好像还在梦里。她声音软软的,有些沙哑,然后睁开了眼睛。此刻俩人距离那么近,她身上的气息无时无刻地不飘向他,他的手臂便酸软了。
女孩看清了当前的情形,又看到敞开的窗子,便俏然一笑:“你要把我丢掉吗?”
“不是不是。”
“好不容易才混进来。”她又吐了一口香香的酒气,终于彻底苏醒了过来,那一双漂亮的杏核眼就这一刻明亮起来。她神采奕奕地看着他,叫道——
“金士麒哥哥?”
金士麒哥哥喘了一口气,“哎!”他**辣地应了一声,“你认识我?”
“不认识。”她揉了揉眼睛,“但我知道,你能保护我。”
“……没错!”金士麒应声而道。“有谁欺负你?”
“说来话长,哥哥,先把我放下好吗?”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端着她呢,忙把她连人带包装箱放在地上。小姑娘便站了起来,像是个从贝壳里出生的小jīng灵一样。果然是个青chūn期的女孩,对于这个年代、这个岁数的女孩子来说,她的身材倒是很不错呢。个子虽然不高,但婀婀娜娜,清秀迷人,她刚才是怎么蜷缩在箱子里的?
她看了看房间四处,便轻盈地跨出藤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斜斜地坐在那儿,双手雅致地拢在膝上,盯着金士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她那张纯稚的小圆脸上藏着一种很勾人的东西。她的睫毛很长,眼睛像含着一汪水,清澈得透亮。她才那么小就如此的眼神,真是太可怕了。
“你不问我是谁?”
金士麒的大脑一直处于缺氧状态,早就陷入一团迷惘了。“其实,我在等你自己说。”
她从腰间掏出一张折叠的小纸条,递过来。那纸条被她的体温塌得cháo热。他展开来一看,上面是一行潦草、张扬、丑陋的字迹——
“金士麒,我外孙女小瑶你好生照看着。我知你这浪仔风流成xìng,你若敢碰她,我天涯海角也阉了你。”
落款竟然是:丁西。
金士麒的下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丁老西那老海寇的外孙女?金士麒哥哥的目光烁烁地望着这小妹子,心想那老贼为什么把她交到自己手上?我跟那老家伙也不熟啊,还没见过面啊,他怎么能如此信任我?他很不负责啊!这是圈套吗?是开玩笑吗?是被逼无奈吗?不会是丁老西记错了人吧?
“小瑶?”他嚷道。
女孩忙伸出一根香嫩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嘘,小声点。”
金士麒忙问,“你自称是丁前辈的外孙女?有什么凭证?”
“你手里不就是?哎呀你不识字?”
“这东西谁都能写啊。若是上面写‘给送信者千两白银’,我也给他?”
“若是那么写,绝对是假的,我外公绝不会只索要一千两。”女孩自负地说,“放心吧,在粤海,还没人敢乱写‘丁西’这名字。”
“哈,我这就写一百张给你看。”
她不禁咯咯笑了起来,“那你死定了。”
金士麒拿她没办法,指着地上的藤箱,“蹲到里面去,我要把你丢出去。”
“知道你就不信。”小瑶想了想,“好吧,给你一个证据。”她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听着,天启二年4500石,天启三年9600石,天启四年12000石,天启,真是太乖巧了。
金士麒安顿了一番,重新回到房间。小瑶正站在窗边,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金彩楼”的华美院落。楼下树荫连绵,青砖黑瓦延绵掩映,隐然听得到欢笑声和丝竹声。她用手勾着鬓边的一道卷发扭来扭去,好像在等待什么。
“你没带着婢女?”
“麻烦呢。”小瑶摇摇头,“过来时带着两个,都在路上遭了难,很可惜。”
她忽然转过身来,很淡定地问他:“鲁白刀还没来见你?”
“鲁先生?我等了好几rì了。”金士麒摆摆手,“他赶他的海cháo,我等我的河汛,倒也不差这三两rì。”
“他故意的。”小瑶说,“你只要传出话去,说是调整那笔生意的付货比例,他保准来见你。”
“比例?”
“你们向我外公买‘白沙’(私盐),支付的不是铁和铜嘛。你就说嫌货物沉重,想用银子付账,把这话传出去。那鲁白刀半rì内就会跑来。”
小瑶如此一说,金士麒便恍然明白一些。当时两条大鳄之间是以货易货的方式做生意。广西军从贵州、云南那边的土司手里收来的银子、马匹、铜铁杂七杂八的。其中铜铁金属作为购买私盐的费用还要运输到广州去。但在这个时代,铜铁都是管制品,其中“铜”更是严谨出口,而鲁白刀一定有门路来处理那些铜铁,获得更大利润。
真不敢想象,这番话是从这小妞子的嘴里说出来的,果然是海贼的闺女早当家啊!
金士麒对这小妮子的身份确认度,从三成上升到四成,基本上还是提防为主。
小瑶又轻声说:“不过我猜测,我来了,他立刻就会来。你可不要出卖我喔。”
“我答应过要保护你。”
“你是个好人。”她肯定地说。
“……”金士麒点点头“你对我知道多少?”
“我有一份你的情报,花了半两银子买来的呢。”
“我才值半两?”
“因为那些事儿都是公开的,只有二百字,只录几件事情。”她甜甜一笑,“在山海关,你与人比shè箭,飞雪连天shè骏马,却只为了赢得一个风尘女子的垂青?是真的吗?”
“……呃,其实是……好吧,大致没错。”
“真挺傻的。”她立刻说,“那个陈姊姊,你们后来在一起了吗?”
“没,我们分手了……小瑶,说些别的吧,那情报是谁卖给你的?都有哪些人的?我也可以买吗?还记录了我别的什么事儿?今年正月里我干了很多厉害的事情。”
“别的?无非是打仗什么的,我没兴趣。”
金士麒微笑道:“我也不喜欢打仗,是他们逼我。”
小瑶一笑,忽然看到卧房的桌子上有一搭子画稿,便信手捡起来,“哥哥画的?这还写着‘制退复进’是什么意思?”
“那是‘炮架’。”金士麒回答,“是爷们的玩具。”
她又翻开一张,“这又是什么?好多小人儿啊!”
“火绳枪预装弹的cāo作流程图,总之是打仗的东西,你不会感兴趣。”
她仔细地看着那些画稿,终于平平地放在桌子上,却忽然从袖口里抽出一块绢子。那白sè的底子上绣着一个美人,绣工甚是jīng湛。金士麒一惊,那帕子本是他藏在床边的,怎么被这小妞拿到了?
“这又是谁?”小瑶双手捧着那绢子,一双明亮的杏核眼笑凝视着他,“是那陈姊姊?”
“不是!她是我的妾室,这也是她自己绣的。”金士麒忙伸手讨要。
“这姐姐好美。”
“谢谢。”
“为何不带她来?你要另觅新欢,嫌她碍事?”小瑶把手帕放在桌子上,那张小圆脸上的表情贼兮兮的,让人很想捏她一把!
“……”金士麒倒是觉得这小妮子竟如此直言,她的念头就不会在脑子里多转一圈,怎么从嘴巴直接就跳出来?“从广西过来这一路辛苦,不舍得她遭罪。”
“如今只能看着画像寄相思了?”她眨着长长的睫毛,随后却悄声说:“这姐姐好福气。”
……
忽然,外面传来了楼梯的响动,随后就听到金财在喊道:“爷,快起床!”他又压低了声音,“鲁先生来拜访了!”
金士麒心想,“起床?这是下午啊,金财你在想什么?”
小瑶却嘻嘻一笑,“鲁白刀来了?我就知道他会追上来。”
“他见过你吗?”
“没。”她摇摇头,“但他若是见到我,便能猜到我是谁。”
“那么厉害?”
“他见过我妈妈,我跟我妈妈很像,我妈妈很美,我也是。”
金士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小妮子了。“我去帮你杀了鲁白刀。”
小瑶咯咯地笑了出来,“不要啊。你先迎出去,别让他闯进来就好。”她转身走到窗边,“哥哥,你不会把我卖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