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证据?那很简单!
金士麒指着码头上纵列的船队,“我在那船上派驻的水兵,都是广东仔,他们战后都要归乡。 我令他们送火炮去广州,又顺路又低调。我本不想让兄弟们难堪,赵将军你非逼我说出来……”金士麒一边说,一边给了不远处的林把总一个眼sè。
那林把总便悄悄遁去,他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自然会立刻召集一队广东籍贯的水兵并串通台词,保准天衣无缝。
“赵将军如若不信,请随我去查证吧。”金士麒盛情邀请。
赵洪堂一时语塞,没想到金士麒竟早有准备。“好……那就去看看,看你是否说谎!”
金士麒伸出大手拦住了他,厉声道:“赵将军欺人太甚了吧!如若我所言无误,你如何向我赔礼?”
“真是大胆!”赵洪堂气得胡子飘飘,“你要如何赔礼?”
“把你的胡子剪下来吧。”
“你!”赵洪堂怒吼一声,长须被抖得从套子里飞了出来。他的亲兵们也簇拥了上来,指责金士麒下官竟敢犯上。
金士麒却不给他面子。赵洪堂的官阶虽大他许多许多,但你是营将,我也是营将,在战场上是平级的。更何况金士麒左手控制着浔州军粮,右手掌握着火箭弹,背靠北路大军亲兄弟,还真就不怕你!
闹大了!其余诸将们都过来劝和,暗中拉着偏架:“各退一步啊,何苦要剪胡子啊,请喝酒就行嘛!”“金将军啊,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南海卫指挥同知也喊道:“金兄弟水营火力雄厚。又岂会私占几门火炮?”
“这与实力无关。”金士麒忙道,“那火炮铭文是两家广东卫所,他们曾在我藏宝港采买了数千两银的军火。我再贪婪也不会为几门火炮得罪衣食父母。”
“是啊!金将军人品如何,大家都知道。”诸将军们立刻闹喳喳地喊了起来,“他是行业的良心啊!”“悉杰贤弟。我信赖你!”
“一群蠢货!”赵洪堂却怒道。
现在诸将们一时呆了,竟没想到此人如此狂妄。官衔高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嚣张吗?
“你们都被他蒙骗了!”赵洪堂厉声道,“金士麒最是个欺诈之徒。藏宝港才建几个月,哪有的什么实力,不过是些许yín巧之技、东拼西凑罢了。他的船是在广州造的。火铳杆子也是广东广达行的货,全然是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只有眼瞎的才上当。”
这话说得很绝情!还没等金士麒说话,在场诸人可都不干了!“赵将军,真刻薄!”“追云火铳可是总督亲选的,你是说总督大人也眼瞎吗?”“别的不说。若没有水营几千火流星,你赵洪堂也定被贼子赶下江!”
“那火流星?”赵洪堂冷冷一笑,“更是个笑话!”
“敢问哪里笑话了?”金士麒咬牙切齿道。
“价值七八钱的货sè,竟然敢卖十两银子。”
“七八钱?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我还不卖给你呢!”
“要卖你也得有啊!”
“谁说我没有!”赵洪堂大吼道,他转身向在场的将领们一挥手,“诸位不知!我广西护卫已经委托桂林兵仗局,造了几千只火流星!而且我这批火流星向诸军敞开销售。每个只要一两银子。”
“那么便宜?除非是捡来的!”金士麒笑道。他深知一枚火箭弹成本就要3两银子,其中填充的爆炸药、推进药总共有40多斤,这部分原材料就要1两多银子,怎么可能那么便宜。这赵洪堂分明是来捣乱的,只是在场的军将们不懂行情,未免被他蛊惑了去。
金士麒说:“赵将军既然如此有信心,那就把货搬出来亮个相吧!”
“好!”赵洪堂竟答应了,“桂林兵仗局的样品已经到了贵县,后rì就可送到瓦塘镇来。你若不信,就现场比试一番。也请在场的诸将领看个清楚,认清你的货sè。”
金士麒一愣,心想这厮竟然答应比试,果然有些门道。
各卫各营将领们一听说有比试,立刻来了兴致。一方是经历实践检验的贵达10两的金士麒。另外一方是虚无缥缈但开价只有1两银子并敞开供应的赵洪堂,这可太带劲了!众人闹喳喳地喊了,“是后rì吗?”“金将军你一定要赢啊!”“敢问二位如何比试?我好押个彩头……”
“那还不简单!”赵洪堂指向前方郁江,“在对岸的江堤上竖一道木排,当作靶子,谁先炸中了就算谁赢嘛。”
外行啊外行,果然是狗屁不通,金士麒在心中耻笑着他。火箭弹的优势是shè程远、威力大、发shè迅猛,但jīng度并不是主要卖点。这赵洪堂竟然提议比jīng度,还“对岸江堤树靶子”,果然是外行啊外行……“好好,后rì清晨,我在此恭候将军。”
“后rì清晨,不见不散。”诸将领们也齐声欢叫起来,此间乐,不思战!
……
赵洪堂这混蛋导致金士麒失去了10门千斤火炮,这仇一定要报!
首先要赢得那场较量。
金士麒虽然在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轻视对手、技术上更是大幅度鄙视对手,但他是个细心人,还是进行了必要的临赛准备——他把李淳的新式“触发引信”装到了火箭弹上。
李淳一共带来了20只“模拟试验品”,还剩下5个,正好用来改装火箭弹,改善火箭弹原有的“延时爆炸”的弊端。那靶子竖立在郁江对岸的倾斜江堤上,若是使用延时引信,火箭弹就会弹开或者滚开一段距离,甚至会掉进江水里,轰击效果会降低很多。现在有了这新引信,火箭弹就会落地的瞬间爆炸,胖仔便如猪添翼!
这场比试他原本就有99%的胜率。如今的胜率更是高达%。
现在夜深人静,是揭开“触发引信”真面目的时刻了!当李淳把一枚试验弹拆开时,金士麒不禁咆哮道:“哇!就这么简单?”
“是啊,但它成了!”李淳骄傲的地说。
那个设计非常简单,是一个类似“撞针”的结构。“撞针”是一个颇有分量的圆柱铸铁。固定在套筒轨道里,并用卡簧限制了移动范围。铸铁撞针的顶端装着小巧的“慢燃引信”,可以持续燃烧1分钟。当引信被点燃、火箭弹飞向目标时,无论弹体如何加速、颠簸、旋转,撞针都被卡簧限制在套筒轨道里。直至撞击的一瞬间,撞针在惯xìng的作用下突破卡簧的束缚。撞向前方的战斗部引信,将其引爆。
非常简单的结构,却实现了“命中即引爆”的设计要求。
金士麒喃喃道:“就这么简单……”
“将军爷,你换句台词吧。”李淳嘀咕着,“你总说‘简单简单’,我心里慌。”
“我是在赞赏你!”金士麒哈哈大笑。“我曾经听一位兵工大师说过——若把武器设计得复杂,是很简单的事情;若把武器设计得简单,那才是大大的本领!李淳,拿鉴定书来,初审合格啦。”
金士麒在鉴定书上落印,并写下了“设计巧妙可行xìng极高”的评语,并批准了1000两银子的开发费用。接下来这“触发引信”就进入了工业设计阶段。由藏宝港兵工各部门对其进行“商品化”的研制。
从概念设计到正是商品,还有一大堆的细节工作要做。譬如撞针的重量、卡簧的弹力、导火索和引信的配方、撞针与战斗部之间的保险机构、撞针位置观测孔、防水密封设计、防cháo防锈防震处理、避免火星乱窜的微空气流动结构等等……无不需要奇思妙想和大量的实践。至少还需一个月才能定型生产,成为真正的武器。
李淳兴奋得都快融化了,他凭着这小小的设计就一步跨越到了富有阶层。从天启七年开始,藏宝港的“设计奖金”都不再由金将军拍脑袋决定了,而是按照项目的规模、重要xìng、难度和实现度来综合评定。当前这项目的1000两银子开发费用中,大约有100两是主设计师的奖金。
“李淳,冷静。”金士麒笑道,“先把眼前的活儿干完,这也是试验的一部分。”
李淳嘿嘿一笑。继续拆卸实验弹上的引信。
金士麒又召来水营里负责武器监护的几个老兵,帮忙把引信安装到5枚胖仔火箭弹上。这批胖仔火箭的前端装的是杀伤型战斗部,还富足了一定空间,足以并联一个新引信。几个老水兵cāo着扳手和螺丝刀小心翼翼地干开,下手一定要谨慎。一个火花就会引燃40斤的火药。
壮硕的胖仔火箭被拆开了锻铁盖子,露出了黑漆漆的战斗部和铜皮包裹的引信系统。金士麒望着那复杂的结构,心里却想着赵洪堂的那副嘴脸,不禁疑惑起来。
那厮真的有火箭弹吗?不是骗人的吧!
火箭弹是金士麒的杀手锏,直到两个月前才首次登场。他高价回收火箭弹残体,一方面是要破解其故障之谜,也是防备技术细节落入外人手中。但金士麒明白,迟早有一天他的敌人和竞争对手也会掌握火箭弹技术。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桂林兵仗局就能仿造出来?打死他也不信!
火箭弹体系中虽然没有什么高不可攀的技术门槛,但每个环节都需要下一番苦心。譬如火药推进剂,火箭组耗费半年时间才调制成功。譬如火箭喷口用的隔热陶瓷,那是烧制了十几炉之后选定的秘密配方。譬如整流罩的形状,是在小风洞里测试了数十个样品才定型。最jīng妙的是胖仔外围的6个火箭喷口都设置了倾斜角,飞行中可以产生自体旋转。为了在jīng度、稳定度、shè程、shè速、生产工艺之间寻得平衡,金士麒试验了上百颗火箭弹才获得了最佳的参数。
这重重的技术岂能在一两月间就仿造出来?打死他也不信!
还有火箭弹上嵌满的螺丝钉……其实,这个时代本没有螺丝钉,后来金士麒来了,便有了。螺丝钉的出现极大地提高了火箭弹(以及其它各种产品)的组装效率和质量,受到了藏宝港千名技术人员和工匠们的倾情赞誉。金士麒曾想为这项“发明”赏给自己几千两银子,给小瑶修一个后花园什么的,但他没好意思。
总而言之,胖仔火箭弹是藏宝港工业和技术的结晶。若能被轻易仿造了,那可真没天理了!
金士麒开始怀疑赵洪堂,他根本就没有合格的火箭弹!
“你娘!”金士麒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差点吐出血来,“莫非他偷我的胖仔?”
“谁?”几个水兵都跳了起来,手里挥舞着扳手和螺丝刀。
“没错,那是他唯一的办法!”金士麒怒不可遏,“这贱人!”
火箭弹目前只装备了藏宝港的几支部队,外人根本得不到。金士麒愈发怀疑赵洪堂,或者盗窃或者强夺,或者是买通水兵走私火箭弹。
金士麒立刻召集水营军官,令他们提高水营的jǐng备等级,尤其是火箭弹的存放地更要严防死守。“暗箭”突击部队也要时刻待命,预防突发事件。
就在此时,一名军情司的旗长急匆匆地奔来,把一份cháo热的信封送到金士麒手中。
“将军,北岸的军情紧急!”那旗长一路奔来气喘吁吁,“胡扶龙大军现身了!”
在场的军官们立刻jīng神抖擞起来,十几双明亮的眼睛中分明地闪烁着“战功”、“赏银”、“开饭”、“爽快”等字样!
胡扶龙果然现身了,时间正是金士麒与胡道贵所约定的。根据那约定,胡扶龙应该带着自家亲族和卫兵几百人出现,金士麒则纵容其逃走。
“胡贼有多少人?”金士麒忙问。
“天黑了数不清。”那旗长低吼着,“对岸满满的都是兵,足有上百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