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楼占地颇广,前后数进,左右两厢都有偌大的园林,假山凉亭,小桥流水,有闹中取静之意。
主楼的大厅宽十五丈许,深九丈左右,高约五丈。几百人散在里面,也不见拥挤。
若不是张鹤龄有侯爷身份,他父亲张峦又是国公,姐姐是太后,单单这个建筑规格,便是一桩僭越大罪。
“张提督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找到自己预订的桌子,韩邦靖猛喝了几口茶水,方才魂魄稍定,小声向身旁的大哥问道。
“偌,那儿,”韩邦奇用一个细微的动作,指了指二楼天井的栏杆处,低声道,“锦衣卫新任都指挥使,石文义,他身边跟着的,都是锦衣卫的千户,你再看这大厅周围,作店小二装扮的,不是锦衣卫的力士、校尉,就是东厂、西厂和内行厂的番子,还有,那儿,东厂丘聚丘督公和他的十三太保……”
韩邦靖不解地反问道:“你怎么看出来那些店小二是厂卫装扮的?”
韩邦奇苦笑道:“那些店小二的外套下面,都露出了金黄sè的袍角,不是飞鱼服,还能是什么?还有脚上的官靴,你再仔细看看,有几个店小二把自己的腰牌都挂在腰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韩邦靖定睛一看,果然如此,心里更加纳闷: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别想了,”韩邦奇低声训斥道,“京师水深,别去打听有的没的,我兄弟俩只要完成父亲的布置即可。”
他前几rì接到从福建传来的父亲家书,嘱咐他在此次的拍卖大会中,必须拿下三个红钻资格和十五个一级代理资格。
初听到这些奇怪名称的时候,韩邦奇还真有点啼笑皆非。
不过最近京师的流行语就是:公司。
以前人们问安大多是“吃了没”?但前些rì子开始,问安词就变成了“你公司了没”?
韩邦奇熟读儒家经典,知道“公司”一词,最早出自孔子的《大同》:“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庄子也说:“积弊而为高,合小而为大,合并而为公之道,是谓“公司”。
意思就是聚多人之财共同运作,不过这儿的“公司”,却不是一个机构。
据说这是由皇帝亲口命名的,皇家东海公司,就成了大明朝第一家经营机构,看来以后的所有商号、商行,都得改成公司不可。
没办法,谁让皇帝最大呢。
公司倒是好理解,最难理解的,却是那个什么分级代理制和七sè彩钻制。
熟读圣贤书的韩邦奇看着那高约半尺许的制度说明,为了完成父亲交待的任务,只好硬着头皮,和弟弟一人读了一半,居然花了他们整整三天时间。
听宫中相熟的公公说,这是由皇帝一人口述,整整七十余名太监负责记录,花了十几rì的功夫,才制订出来的。
然后付交印刷,短短一rì间,便在京城卖掉了近千套。
“皇上准备开海禁!”
这是宫中传出来的第一个消息,顿时惹得百官愤怒不已,各级官员们纷纷准备上书,痛斥这个背祖弃宗的做法,有良心的官员都觉得:要与这种残害百姓的勾当斗争到底。
“皇上是准备开海禁,而且还准备让海商们进入东海公司董事会!”这是宫中传来的第二个消息,“据说,董事会就是第二个司礼监,首领太监是罗祥罗公公,这可是光宗耀祖的良机。”
听到这个消息,准备上书的各级官员,立马消失了三分之一。
“我呸!跟宦官们并列,真是耻辱!”有良心的官员们继续准备上书。
“罗公公说了,不管是谁,只要缴银子,都能进入东海公司,以后每年只需要缴年费,就可以一直赚钱赚下去,”小道消息的传播者们还说,“据说还有晋升机会哦,几年后,就能成为朝庭的正式官员,升得比进士还快。一不小心就能成公成侯,最少也是六品,你要是拿个七品,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于是,又消失了三分之一的上书官员。
“子曰,富贵不能yín,我们要坚决同那些与民争利的家伙斗争,要跟那些两眼都钻进孔方兄的家伙抗衡,保持大明最后的一点良心。”最后剩下的良心官员,大多数来自于沿海诸省,瞧不上朝庭给出的蝇头小利,他们决定继续上书。
“凡是与东海公司为敌的,统统诛九族!”正德皇帝怒了,把一堆奏折扔到焦芳脚边,“宣,逮浙南、赣北、福建三地的巡抚都御史,下狱。”
“圣上,此事跟赣北无关……”赣北巡抚是刘瑾刘老大的干儿子,刘老大只得站了出来。
浙南和福建两地的巡抚上书,指责开海的弊端,惹怒了皇帝。这也难怪,这两个地方是走私犯重灾区,皇上摆明了是去跟他们抢银子,不激起反抗才怪了。
一般情况下,走私犯们跟朝庭是相安无事的,反正大明朝也不敢开商税的口子。
为什么不敢?
商税,那是要大地主大商人的老命啊,任何皇帝敢改变大明三十税一的祖宗成法,保证没两个月就会被推翻搞死。当然,除非你是朱重八那种绝代猛人,不然就算你是穿越牛人,照样也会死得不能再死。
宅男朱寿自然也没敢把自己当作是朱重八,他就是一胸不大脑也不深的家伙,看多了YY历史书,也知道不能去碰商税。
不过那些沿海大地主大商人太过份了,老子身为皇帝,厚着脸皮,跑去跟你们合伙做生意,身价都放得这么低了,你们居然还要反对,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
朱寿心中气苦:又不是要征你们的税,我只不过是想大家一起合伙赚钱,有朝庭的大义,你们也赚得舒服点不是,成天当个不见天rì的走私犯,很光宗耀祖么?
真是群鼠目寸光的家伙。
其实他也不认真想想,这明显是空手套白狼嘛,赌徒罗公公想出来的点子,能正常才怪了,大太监的yīn暗心理和贪婪,肯定让沿海的大佬们心生不安。
他们不是傻子,皇帝的面子,那肯定是值不少银子的,但万一哪天皇帝不开心了,准备把场子里的银子全卷了去,然后把赌桌一掀,说不玩了,那我们到时还不得痛哭流涕?
于是走私犯们肯定是反对的,没有朝庭的大义、躲在黑暗里赚钱也没啥,总好过与虎谋皮啊。
没办法,大明朝皇帝们的信誉,一向都不好,也怪不得人家不相信。
“关他几个月,再行启用。”正德皇帝不讲道理的时候,那是非常不讲理的。
赣北巡抚王哲纯粹是城门失火殃及的那条池鱼,他的奏折其实是想恢复宁王朱宸濠的护卫,这是刘瑾刘老大布置的政治任务。
刘老大收了宁王的无数贿赂,眼见没有完成任务,心里也非常不好意思,正准备再劝,只听见皇帝说道:“宁王,知道唐伯虎不?”
唐伯虎?那是谁?
刘老大自然记不得那个倒霉到家的唐解元,这种小角sè的履历,也就后世喜欢看星爷喜剧片的人,才会记得。
rì理万机的刘老大,通常只能记得尚书以上级别的人物,侍郎级的,都必须是户部、吏部之类的要害部门,才能进入刘老大的脑海,其余人等,肯定自动忽略了。
“你连唐伯虎都不知道?”正德皇帝啐了一口,似乎又觉得这样不符合皇帝的风范,不能让刘瑾这个老家伙看了笑话,正sè道,“宣,宁王,给朕老实点。”
这样所有的太监大佬都愣住了,他们都收过宁王的贿赂,听到皇帝这道狗屁不通的圣旨,心里都纳闷:宁王好好的呆在江西,成天老实得很,做人也聪明,怎么会惹着小皇帝呢?
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经过司礼监的润sè,一道训斥宁王的圣旨,很快就被发了出去。看到圣旨,宁王被吓得整整三个月都没睡好觉,没办法,他心里有鬼嘛。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就把宁王送给王守仁这个圣贤吧,他们才是一对好基友。
总之,倒霉的赣北巡抚就成了下狱三人组的一员。
看见巡抚都被关了,东海沿海的走私犯们这下安静了:算了,皇帝既然这么有诚意,那我们就试着合作一把吧。
于是,一封家书便从福州来到京师,把韩氏兄弟送到了拍卖大会,参加这个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奇特、最怪异的商人聚会。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数十名东南沿海各地势力的代表。
皇家东海公司第一届大型拍卖会,即将拉开它波澜壮阔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