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东侧的一间大厅,布置得跟朝会相仿。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
正中设有龙椅,椅后有一扇白玉山水屏风,屏前立了两柄宝扇。龙椅前列有香亭熏炉,烟雾袅袅,满室幽香。
龙椅前有九级台阶,台阶之下,左边是文臣,右边,还是文臣。
在龙椅的四周,有数十名大汉将军,以及诸位太监首领,来往的宫女、侍卫,脚步都放得非常轻,不敢有丝毫逾距之举。
龙椅上坐着的,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脸形瘦削,只有腮旁还留有几许婴儿肥,明亮的双眸中,往rì透露出的一丝狡黠,早就变成了yīn沉和愤怒,严肃的神态,使文臣们都低下了头,唯恐自己引来了皇帝的怒火。
他就是朱厚照,也是朱寿,今rì,是正德三年的二月初一。
一个多月来,阉党和文官两大集团不停出手,将大明的政治体系搅得血肉横飞,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朱寿看着老神在在的李东阳、表情同样严肃的杨廷和、面带冷笑的焦芳,以及身边那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刘瑾,心里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
这四位,就是朕的腹心之臣,就是大明江山的顶梁柱!
但是看看他们这个月以来,究竟干了些什么?
案子,连续不断的案子,一件比一件严重的官场大案,被四位顶梁柱翻来复去的玩弄。
最先爆发的,是山东巡抚朱钦案。
朱钦,是成化八年的进士,和杨一清、陈金、刘宇三人是同科。正德初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和王岳的关系很好,曾经因王岳的死,和刘瑾势如水火。后来他在山东禁酒,他手下的济南推官张元魁,在办案时逼死了人,为了不让受害者上诉,就与知府赵璜一起,违反大明律法,多给了受害人一些银子,了结此案。
这事在大明朝,其实属于小案,而且现实点讲,作为推官和知府,完全有能力将此事掩盖,却还多给了银子,就是放在五百年后,张、赵两人也属于好官一类。不至于把原告全家搞死,为大明法律再树一件经典案例。
呃,扯远了,反正,这事毕竟逼死了人,属于违法,出于良心给的银子,合情却不合法。
后来这事被侦缉天下的厂卫们发现了,刘老大就公事私仇一齐办,将赵知府除名、张推官谪往边疆戍守,准备下死手搞定朱钦时,李东阳找上门来了。
老刘,咱们做笔交易吧?
李丞相提出的交易条件,令刘老大无法抵挡,双方虽然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不过在利益面前,人人平等。刘老大就很大度地放了朱巡抚一马,让他滚回老家去。
不过前些rì子,张彩跟李东阳准备大干一场,就把这件事先提了出来。刘老大跟李、朱两人都有仇,上次的人情也还清了,就装作没看到这事。
于是张彩就给朱钦定了个罪名,说他当年担任湖广左布政使时,犯下了人神共怒的大错误,因此朱巡抚又被关进了锦衣卫诏狱,出来之rì,似乎遥遥无期。
李东阳还没开始提出条件跟刘老大继续作交易,以救出自己的党羽,没想张彩又扔出了两条大案:吴俨案、杨南金案。
李东阳只得瞪着张彩:张尚质,你小子够狠!
张彩回瞪李丞相:李宾之,互相学习嘛,你弹劾我的折子,我可是认真看了几百遍啊、几百遍!
这两起大案又是怎么回事呢?
吴、杨两人,都是文官集团的大将,并且都跟李东阳是同个派系。
吴俨是翰林学士,属于清贵中的清贵,整天吃多了就无病呻吟的那种高级文青。不过他有资格当大明第一文青,因为他家里非常富有,是南直隶宜兴县的首富。
就连刘老大,也曾慕名想打打他的秋风,说:“老吴,以官换钱,怎么样?”
吴学士跟倭国的大内义兴一样,文青病经常时不时的发作,见刘老大来索贿,就很直接的说:“老刘,G,U,N!”
难道有钱就是大爷?刘老大怒了,决定用自己的手段让老吴看看:有权才是大爷!
正好张彩要搞李东阳,刘老大就说:“老张,干掉老吴,我给你涨工资。”
于是张老帅哥就随便说了个罪名,将吴俨罢了官,顺手扔进了诏狱。
反正锦衣卫就是刘老大家的后院,不扔白不扔啊。
至于吴俨的罪名,说实话,把大明朝的文官们全部砍头,中间肯定有一两个的罪刑是不够的,但是随便抽一半的人砍头,那出错的机率,几乎为零。
并且人人都能从《大明律》里找到处死依据,一个冤枉的都没有,话说这跟后世的某个时代很像啊。
因此张老帅哥办下的案子,基本上没有被翻盘的。
李东阳唯一的翻盘路径,就是找出自己能够交易的筹码,跟老张的大哥刘瑾做交易。
把杨南金案列在最后,并不是这个案子有什么复杂的,而是李丞相压根就没有帮这个昔rì诗友的念头。
因为杨南金这个人,没有值得李丞相去做交易的价值。
在政治利益面前,诗友,顶个屁用。
杨南金是个好人,前面就说了,把大明文官全部砍头,中间有一两个是冤枉的,他就属于那极少数的一两个。
这人清廉倒算不上,不过为人相当正直,为官也有几把刷子。对政治官员,要求真的不能太高,像杨南金这种正直的官员,已经非常稀有了,因此他的经济问题,也就可以当没看见吧。
有个例子很能说明他的正直:在朱寿没有穿越过来的那段历史中,他跟都察院的老大刘宇不和,就是被朱寿踢到夷州当海事总督的那位,刘宇就想搞他,杨南金就怒了,当场脱下官服,扔到刘宇面前:“老子不干了!老子就不侍候你这个权jiān!”
说完就拍拍屁股,当天奔出京师,走了两百余里地!连刘瑾想追他回来,都追不到,只得除了他的公务员,让他回乡养老。
因此这种正直的官员,很值得我们欣赏,不过肯定得不到李丞相的欣赏。
脸不厚、心不黑、屁眼干净,是不能成为一名合格政客的,既然不是政客,那李丞相为什么要交出自己的利益,去替他争取官位呢?
不过朱寿不这么认为,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皇权架构,有了一个致命的小漏洞:文官和阉党,闹腾得太过份了,这会影响到大明江山的稳定。
支持他这个想法的,最大的证据就是浙江银矿案。
阉党步步紧逼,搞出三大案,李东阳自然也不会束手无策,李丞相的手段,岂是能够小瞧的?
浙江银矿案便应运而生了。
正德二年底,依照太监秦文等人的奏折,大明重开了浙江、福建和四川三地的银矿。
明朝时的冶炼技术落后,而当时rì本的石见银山,产量也不高,美洲的白银,还没有机会运到中国来。
须知,正德二年,麦哲伦还在跟着葡萄牙第一任驻印度总督阿尔梅达的远征队鬼混呢,横穿太平洋这种事,还没有进入他的大脑,因此美洲的白银要想成为大明的经济动力,还有好多年的等待时间。
没有rì本和美洲的白银,大明的采矿业当时的苦逼程度,是什么样子呢?
史载,成化年间,开湖广十二县金矿,一年征发五十五万名矿工,死者无数,得金仅三十五两!
于是,大明朝的矿产,一会开,一会关,搞得不亦乐乎。
浙江的矿监和负责官员觉得这事不靠谱,再加上没有多少油水,还容易死人,就对朝庭说:“浙江没银矿!”
阁老们一看,强扭的瓜不甜,强上的妞不爽,那浙江每年就缴两万两银子上来吧,开矿这事,就让它散了吧。
本来这事就应该过去了,但李丞相把它重新提了出来:谁说浙江没银矿?谁敢这么胡言乱语?!
一查,胡言乱语的,没有一个是李党,也没有一个是杨党,全是阉党一系的矿监和官员。
李丞相就出离的愤怒了:你们这是在玩忽职守!查,一个不漏的严查!
还是那句话,不查则罢,一查,谁的屁股都不干净。
于是,三十七名大小矿监、五十二名各级文官,挨个被李丞相踢进了诏狱。
张彩当场差点吐血:老李,你狠,我搞掉你两个半人,你就搞掉我们近百号人!
李丞相很悠闲地笑了:张尚质,你可知,东阳不是我真姓,笑到最后才是我的名。
刘老大奈何不了李东阳,但不代表他不会告黑状啊。
他向朱寿哭诉:圣上啊,老李打我的脸,打得都肿了,这是不看主人面的打狗啊,打的是我这条老狗,实际上是在抹圣上你的面子啊。
按照刘老大的以往手段,这通黑状告下来,李东阳不被扒层皮,也会被搞得灰头土脸。
可是他完全没有想到,朱寿听了他的黑状,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直到今rì的小朝会,刘老大才从朱寿那yīn沉的脸sè中,体会到一丝丝帝王的心机。
“宣,浙江矿案所涉人等,皆谪戍夷州。”朱寿没有询问任何一个大佬的意见,也没有了解案子的来龙去脉,甚至根本就不给阉党任何面子,直接就将浙江银矿案定了xìng。
要知道,这批人虽然大多是刘党一系,但太监集团中根枝相连,被误杀的其他派系,也有不少,因此张永、谷大用等人,脸sè也非常不好。
皇上威武!皇上雄起!文官集团的干将们,看着诸位太监大佬的表情,心中一阵快意。
“宣,朱钦、杨南金,谪戍肃州卫;吴俨,罚输米两千石于大同。”
李党并没有高兴太久,朱寿的第二道旨意,直接就朝他们横扫过来,打得众人完全摸不清头脑。
皇上这是在和稀泥?大佬们心里都在嘀咕,那也行,各打三大板,这事就算了结了。
大伙儿斗了一个多月,说实话,都有点累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实证明,在正德朝,谁要是低估了朱寿同学的本事,那是连内裤都要错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