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葡萄牙,有个很拗口的名字:佛朗机。
关于这个名字的来源,有个通俗的说法,就是东方人对法兰克的误读,用来代指所有的欧洲人。说到这儿,柏郎嘉宾和马可波罗都得泪奔啊,因为他们的经历,被东方民族完全忽略了。
大明朝的皇帝第一次接触欧洲人,据正史记载,是十年后的葡萄牙人皮莱资,1518年,他贿赂江彬之后,见到了正在南巡的朱厚照。
不过朱寿今天接见的,却不是皮莱资,而是一个名叫萨维.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的葡萄牙人。这个人并不出名,不过他的哥哥却很有名,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那位发现巴西的大航海家。
今年三十八岁的萨维,是卡布拉尔家族众多的子嗣之一,全身上下的财富,折合成大明货币,大概不到二十两银子。
但所有的卡布拉尔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永不言败。
萨维jīng通西洋剑术和航海术,身手过人,谈吐不俗,曾经在恩里克王子的萨格里什航海学校学习过几年,系统地研究过航海科学和技术。
1500年,葡萄牙国王玛奴尔一世派佩德罗指挥十三艘船队,以及一千两百余人,从里斯本出发,前往印度。萨维就抓住这次机会,跟兄长一起出海,在发现巴西并宣布占领之后,于1500年9月到达印度的卡利卡特。
“在大陆的另一边,在海的尽头,有一个富庶的帝国,里面都是黄金,连走的路,和铺的桥,都是黄金铸成的,他们的皇帝,有上万个老婆,他们的大臣,有成百的娇妻,他们的平民,也能顿顿吃肉,餐餐吃面包,穿的是棉布丝绸,用的是陶瓷,连他们的马桶,都是光滑的白瓷!”
这段话,是萨维从一个印度老水手那儿听见的,据说几十年前,那个帝国的皇帝,曾经派一员大将,率领着无边无际的船队,从这儿经过。
“那些船啊,”老水手感慨地说道,“城外的那座山,你看见了吧,那船比山还高,还大,可以在上面飞快的跑马!沿途有不听话的国王,都被这位将军抓到船上,送回帝国砍头。”
这是吹牛!这肯定是在吹牛!这是萨维的第一反应,哪有山那么大的船只?那不是比他们最大的旗舰,还要大上十倍?
要真有这么大的船,早就统一四海了,他刚从巴西出来,知道那个大陆肯定没有被人征服过,如同处子般纯洁。
不过对于老水手前一段话,他倒是真的相信,欧洲流传了几百年的故事,都是说东方那个古老帝国的强大和富庶,连教皇,也曾经派特使去过东方。
没落的贵族子弟萨维,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我要去东方,一路向东,越过大海,到那个有无数女人、黄金、陶瓷和丝绸的地方去!
佩德罗泼了弟弟一盆冷水:“别做梦了,我们是来帮达伽玛擦屁股的,没见他留在印度的联络人都被杀光了么?我们的船队还遭到了那些土人的围攻,你想去东方,恐怕还没找到那个帝国,你就已经死在大海里了。”
萨维坚定地回答道:“我身上已经没钱了,在印度也没赚到钱,就算回欧洲,迟早也要流落街头,不如拿这条命,去东方赌个运气。”
佩德罗不忍心自己的弟弟送命,但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力量交一部份出来,只好给了萨维一个国王特使的虚职,然后托满剌加的一个海商,送萨维去满剌加,至于萨维怎么从满剌加去大明帝国,那就不是佩德罗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此时的葡萄牙人,正在处心积虑地想扩大自己的殖民地,满剌加等地,是他们的下一个征服目标,因此萨维此次东去,还有一个重任,就是侦察满剌加一带的地理形势。
两年后,当达伽玛再次率领二十九艘军舰,重新征服卡里卡特时,萨维已经在满剌加干起了通番的工作,以此来积累去大明的资金。
落魄贵族萨维的奋斗史,其实也是十六世纪初很多葡萄牙人的奋斗史。
达伽玛在印度的军事胜利,无疑给了身处满剌加的萨维强大的自信,他的国王特使身份虽不值钱,但至少说有了几分底气。
到了正德二年,也就是1507年的时候,萨维在满剌加打了六年的苦工,终于等到了一艘大明的商船!
这一年,朱寿开了二十个通商口岸,无数大明走私集团的战舰都被摆上了台面,强大的盗商合一组织,让走私集团们很快就横扫整个东南亚海域,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大明人成为了南中国海的主宰,苦逼的萨维总算盼到了救星,他借着葡萄牙商队的势力,获取了满剌加王朝末代苏丹马哈茂德沙的信任,代表着葡萄牙和满剌加,搭着大明商人的海盗船,前往泉州。
正德二年的十月,在路上奔波了七、八年的萨维,总算从印度走到了大明帝国,不过七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贵族青年,早就成了一个老谋深算的中年男子。
至于满地黄金的帝国,萨维也知道了那是瞎扯,在他胸中唯一还燃烧着的,就是能够见到大明的皇帝,这是他唯一能够翻盘的机会。
西方佛朗机帝国的特使,满剌加王国的贡使,这两重身份,让泉州东海公司如获至宝。正在福州的东海公司董事会主席、太监罗祥,放下太监玩老婆这个奇怪癖好,亲自将萨维送上了京师。
谁说开海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看看,大明开国以来,可曾有西方大帝国的特使,哦,不,贡使前来?罗公公觉得这个礼物,肯定比每个月送进内库的无数银子,还能令朱寿开心。
再说好久没有回京师了,得回去拍拍马屁,不然只见银子,不见人影,再深厚的情谊,也会被那七个王八蛋给顶掉的,刘老大他们可一直眼红着咱家这个位置呢。
“从此刻起,汝乃佛朗机王国的贡使!”罗公公从鼻孔里哼了一道气。
他娘的,蛮夷,居然敢称帝?等改天扫平那群jiān诈文官了,老子就学三宝太监,亲自提兵,去你们那个佛朗机,将你们的国王抓过来,关到京师里当猴子耍,让万岁爷开开心。
萨维虽是异族,不过察言观sè的功夫,绝对不比大明的官僚们低,自然是跪下称臣,将原本就是王国的葡萄牙,重新归回自己的位置。
罗公公虽然不知道佛朗机有多远,不过朱寿知道啊,玩熟了大航海时代的他,一听见佛朗机三个字,立即就想道:这他娘的不是真的!
转念又想,老子都穿越成皇帝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开了二十个通商口岸,闻见血腥味的,可不只是那群走私集团,已经打到了印度的葡萄牙人,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于是当萨维以他那奇怪的腔调,跪在离龙椅十丈开外的地方,高呼万岁时,朱寿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味道。
朕终于改变历史了!
萨维并不能说流利的汉语,得依靠从满剌加请的通译,先翻译成满剌加语,再由罗祥在福州请的通译,将满剌加语翻译成汉语,朱寿才能听懂这个佛朗机人说的是什么。
而且皇帝接见外国贡使,还有一套繁琐的程序,即使朱寿已经把接见地点换到了新豹房,而不是紫禁城的宫殿中,这套程序也只是简化了一点点。
皇帝的礼仪,是华夏的独特文化之一,历朝历代,都非常重视这点,尤其是接见外宾的时候。
这套简化版程序落到萨维的眼中,那就是一场礼仪战争。
先不说新豹房那奢华到了极致的装修,就是那些侍候在一旁的宫女,个个都是绝代佳人,这也难怪,在满剌加那种地方呆了几年,满眼所见,尽是黑皮皮的娘们,稍微看见个肤白貌美的,都能惊为天人,更何况是皇帝身边的宫女。
萨维跪在地上,摸着由苏州府特制的地砖,光滑而冰凉,见多识宽的他知道,就这砖,完全可以说得上是价比黄金,而且除了皇帝,谁敢用,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来了大明好几个月,他见识过一贫如洗的民居,也见识过豪华的富宅;见识过骨瘦如柴的饥民,也见识过肥头大耳的豪绅。
世间皆是如此,不管是欧洲、还是印度,甚至大明,哪儿都有贫无立锥之地的人,也都有富可敌国的人。
“皇帝听说你从万里之外而来,不知道在路上花了多少时间?”满剌加通译的话从他耳边传来,这个黑瘦的矮个子,此时正跪在萨维的旁边,身下全是汗水,连声音都打着抖。
皇帝从十丈外传来的话,先经过三个礼部的官员,将朱寿的口水话和旨意,转成书面文言,辞藻华丽到文青吐血。
然后再经过鸿胪寺的官员,将话传给在福州请的通译,再由福州通译传给满剌加通译,最后才能被萨维所理解。中间不能有一丝差错,倘若谁不小心犯了错,等着他的,将是立即被推出午门斩首。
而这些人,全都跪成一列,离皇帝很远,中间还隔着若干大汉将军、太监和宫女。
什么叫排场?这就叫排场!当世第一帝国帝王的排场!
萨维不敢抬头,恭敬地回道:“整整八年!”
朱寿有点感动了,看看,多么好的同志,用了八年的时间,从里斯本走到běi jīng,他决定重赏这个家伙,千金买马骨嘛。
chūn天种下一个葡萄牙人,说不定秋天就会收获一大群的葡萄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