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钟这人,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他们这一科,有被朱寿赶回家的谢迁、王鏊,还有即将被扔出来当替罪羊的兵部尚书曹元。无弹出广告小说
他生平做过无数坏事,也镇压过不少叛乱,在阉党和文官集团之间,走着危险的钢丝,最后竟然得以善终。而替他写墓碑碑文的,居然是明朝唯一的圣贤王守仁,同时王守仁还撰有《祭洪襄惠公文》,来纪念这个老jiān臣。
由此可见,洪尚书是个奇人!放眼正德朝,连刘瑾和李东阳这种天才型人物,也很难跟他这种老狐狸比肩,因为前两者,一个不得好死,另一个不能好活。
jīng通军事、政绩突出的洪尚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惊天动地:“老臣弹劾兵部尚书曹元,贪赃枉法,不修兵事。”
朱寿瞪了他一眼,顺便还看了几位太监大佬,只见刘老大依然是淡定如常,张提督倒是满脸兴奋,其余几个大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再看阁老和文臣们呢,有兴奋的,这是文官的中流砥柱们;有沮丧的,这是阉党的干将们;有面无表情的,这是游走于中间的大小派系。
被弹劾的曹尚书倒也干脆,自个儿就跪了出来,将头顶乌纱揭掉,沉声道:“臣罪该万死!”
朱寿的攻势咄咄逼人,文官集团顺水推舟,刚刚上任没多久的阉党干将曹尚书,自然明白自己就是那只被打的出头鸟,只有以退为进,才能保住xìng命。
洪钟的弹劾,其实是帮他找了个下台的台阶,免得让文官们将河间府一案栽到他头上,要知道,静海知县穆子禹,可是他的内侄!
刘老大既然决定退让,那肯定就会一退到底,不会给朱寿带来任何麻烦,让文官们没有挑拨离间的机会。
因此焦芳又送上一个大礼:“臣提议,以王敞为兵部尚书!”
王敞是个文官集团中的异类,他既不依附李东阳,也不投靠杨廷和,更不dú lì山头。他是成化十七年的进士,孝宗时期,曾以一品官的名义,出使朝鲜,任职期间,经常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而且不好女sè,不贪钱财,活脱脱的一个道学先生。
他在刑部、兵部都任过职,为人极其强悍,对阉党和文官集团都不假以辞sè,公私分明、家无余财。
我们都知道,官场之中,是人抬人,人捧人。王敞既不抬人,也不捧人,还老踩人,这就很不招人待见。不过他运气好,遇到了孝宗皇帝这个明君,因此官运还算不错。
刘老大上台之后,王敞明哲保身,什么事都不干,被称为兵部活图章,任着左侍郎的高官,天天一杯茶坐到下班,既不干事,也不旷工。
由此可见,这老头很有眼力劲儿。对于这种不贪不群、还很有政治眼光的文官,阉党们是不感兴趣的,文官集团也嫌他异类。
武将不怕死、文官不贪财,还想挤进我们文官集团里来,我呸!
但这种人,却是朱寿最需要的,因此等他了解到这老头儿的可爱之后,对阉党的厌恶,也轻了许多。
如同张太后所说的那样,治理天下,需要文官集团;但抗衡文官们,就必须要启用阉党,两者缺一不可,而且还不能失去平衡。不管哪派独大,对大明天下,都不是好事儿。
焦芳的提议得到了阉党成员的一致赞同,在内阁和六部拥有绝对优势的阉党,将王敞推到了兵部尚书的宝座上。
洪钟一句话就撤了一个尚书,他的第二句话,同样令人意外:“臣推举翟鹏为天津巡抚、王启年为河间府知府、杨慎为保定府知府、韩邦奇为真定巡抚、宁杲为真定府知府、薛凤鸣为淮阳巡抚。”
一语既出,满朝震动,这下没人附议了,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巡抚主要负责所管地区的税政、水利和内政,通常也有调动兵马的权力,管辖区域,大者一省或两省,小者只有一府,比如大同和顺天巡抚。
巡抚虽然没有品级,但按大明惯例,为巡抚者,通常都得加正三品的副都御史,最次的小府巡抚,也得加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偶尔会有监察御史头衔的巡抚出现,但在正史之中,这种情况,屈指可数。
宁杲是阉党干臣,薛凤鸣是文官集团的得力打手,他们两个的资格倒是可以当个佥都御史。但除了这两个外,其余四人,有三个是新科进士,另外一个,居然还是个丑得吓人的宠臣!其中官位最高的杨慎,才是一个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
一下子从六、七品的小官,跳到正四品以上的高官,其余众官自然是羡慕忌妒恨,反对也就不足为奇了。
洪钟这是在乱点鸳鸯谱,如果他单独列出一派官员,也许还有人支持他,如今三派齐立,反而没有谁会支持他。
但是细心的高官们忽然发现,朱寿、焦芳和李东阳居然都没有开口说话。
刘瑾刘老大是没有上朝发言资格的,虽然他是立皇帝,但他是内官。被朱老四拿来擦屁股的皇明祖训,是严禁内官干政的。不得不说,重八哥的远见卓识,他儿子朱老四是拍马也赶不上。
因此阉党的朝堂首领,一向都是焦芳,听了洪钟的话,他的心里闪过一些明悟,和身旁的李东阳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妥协的味道。
是啊,一鸟在手,胜过百鸟在林。
朱寿是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大赢家,李东阳和焦芳都知道皇帝对那个环状地带的必得之心,洪钟的出发点,也是如此。
那儿不是文官集团的主要地盘,只要皇帝不碰江南和河南,文官们才懒得管北直隶的阉党闲事呢。而阉党本来就是依附朱寿,刘老大的所有权力,都来自于朱寿的嘴边残食。
做狗的,岂能跟主人抢食吃?
领袖的作用,是那些乱成一团的小卒们无法代替的,只听得李东阳沉声奏道:“臣附洪尚书议。”
然后焦芳也说道:“臣附议。”
文武百官们立即安静了下来,老大都发话了,下面还瞎闹腾什么呢?
一片寂静之中,有个人却站了出来,是帝师杨廷和,只见他奏道:“圣上,老臣有本要奏。”
朱寿看见是一直闷声发大财的杨师傅,也只好给了个面子,回道:“可。”
杨廷和看了看旁边的文官们,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说道:“犬子腐朽,不堪教诲,圣上宽怀体谅,赐他显职,老臣虽为其父,却不敢恭敬领之,望圣上撤去老臣之职,以示天下。”
朱寿心里纳闷,杨师傅这是唱的哪一出戏?以退为进?还是声东击西?
李东阳立即替他解了惑,奏道:“杨阁老大公无私,身正为范,老臣提议,略加小惩即可。”
朱寿这才恍然大悟,什么狗屁撤职,明明是吃多了消化不良,想要朕给他开点胃药!
杨师傅果然是老jiān巨滑,当了jì户,还想立牌坊。不过朱寿还缺不了这老头,如同他缺不了刘瑾一样,家有两老,如有两宝。
“宣,各知府、巡抚,皆以试职冠之,三年之后,若无行差踏错,方可任实职。”朱寿只好依着两位阁老的意见,给早朝的闹剧划了一个句号。
试职,在明朝就是暂代的意思,有点后世试用期的意思,只不过朱寿设定的时间长了点,整整三年,差不多已经是一个任期了。
等朱寿的仪仗回了宫内,陈敬上前来搀扶他下了步舆,小声劝道:“圣上,还请三思。”
朱寿不满意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头号心腹,责备道:“畏首畏尾,成何体统!”
陈敬苦笑道:“奴婢只是担心拔苗助长。”
朱寿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二十八岁,是内行厂提督;那王启年可是四十好几了,翟鹏、韩邦奇跟你差不多大,杨慎虽然小些,可也是家学渊源,有杨师傅帮衬着他,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杨师傅的擦屁股功力,大明举世无双,连朱寿闯下的祸事都能摆平的人,还摆不平一个小小的保定府?
陈敬轻声回答道:“奴婢就担心杨用修。”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脸sè,见后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不由得定了下来。
杨慎虽然是朱寿培养的嫡系,但他同样是文官集团的天然份子,跟杨廷和、韩邦奇一样,他们靠朱寿再近,身上也打着文官们的烙印。
翟鹏其实也是如此,真正能够dú lì的,反而只有王启年一个人。
陈敬的言外之意也是如此,从文官集团的培养体系里,是很难养出合格反对者的,说不定还会养虎为患。
人心之内,卧虎藏龙啊。
“那有何法子?”朱寿盯着陈提督,轻声问道。
“利益!”陈提督缓缓说出两个字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让他们死心跟着圣上,依奴婢所见,只能是以厚利诱之、以大义用之!”
朱寿想了一会儿,问道:“朕的东海公司?”
陈提督点了点头:“东海公司rì进斗金,乃天下第一利器,圣上不妨分些利益,不仅给杨慎等人,还有从武学院出来的军官们、龙江造船厂的工匠们、以及夷州的移民官员们。”
朱寿哈哈大笑道:“不就是股份公司嘛,朕允了!”
正德三年十一月初,在备受冷落的王庄妃产下朱寿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大明皇家东海公司,被朱寿改组成了皇家东海股份公司。
在这家公司的第一批股东中,产生了无数正德朝的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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