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篡位定毒计 张皇后护国献良谋()
作者:胡长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490

魏忠贤听他对摄政之事颇有微词,顿觉不快,嘿然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人人想要做的。 凡事总会有一个领先、立规矩的,像汉代的王莽那样奸邪都可摄政,咱家品德自信并不亏于王莽,反倒不能做了?”说罢,似是有些悲伤地闭上双眼,仰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崔呈秀见魏忠贤有些恼怒,忙辩解道:“爹爹误会了,孩儿之意是既求长久之策,必要名正言顺,以免招惹朝臣物议,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何必这般绕弯子?快讲与九千岁听呀!”客印月怕一时弄僵了,急忙搭言催促。崔呈秀道:“老祖太太千岁,孩儿并不是反对爹爹做摄政王,只是怕爹爹太执著于摄政王的名位,反受其累。”

“此话怎讲?”客印月娇声问。

“那要看爹爹是求名还是求利了?”

魏忠贤微微睁开眼睛,将身子前倚到几案上,问道:“求名怎样讲?求利又怎么说?”

“若求虚名,爹爹可以全力争什么摄政王,尽管不少朝臣反对,但也料无大碍,只是爹爹已经被尊为九千岁,天下遍建生祠,又有哪个朝代的摄政王权势威望能够至此的?还在乎什么名位?若是求利么……”崔呈秀故意顿一顿,查看一下魏忠贤及众人的脸色,接着道:“孩儿想爹爹只要拥立了小皇帝,张皇后势必垂帘,太后垂帘,于古有稽,宫掖内廷,近水楼台,摆布好她,易如反掌,那时别说什么摄政王,简直就是没有名份的皇帝呢!又岂是什么摄政王可比的?”

魏忠贤面色缓和下来,却忧虑道:“只是那小张嫣一直对咱家怀有敌意,又恨咱家将她父亲罢了官,恐难说服。”客印月也骂道:“那个小蹄子当年还将老娘好一顿的羞辱,若不是皇上开恩,老娘早就被赶出宫去了。她与咱们一直势如水火,怕是借不上什么力的!”

崔呈秀笑道:“爹爹、老祖太太多虑了。所谓此一时彼一时,皇上康泰之时,她贵为皇后,又得皇上怜爱,自然有实力与爹爹互争长短,一比高下。若龙驭宾天,她膝下又无所出,还能依靠谁人?难道她真会将自己和家族的富贵置之度外吗?”

魏忠贤大觉有理,不住点头。客印月似是茅塞顿开,眉开眼笑道:“听了呈秀一席话,我倒想起一段戏文来。”

魏忠贤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妇道人家就知道听戏摸牌,这件事怎么扯到什么戏文上去了?”

“是有这么一出戏文呀!”客印月对魏忠贤的不屑浑若未觉,也不以为意。崔呈秀殷勤问道:“哪一出?”

“狸猫换太子。”

“狸猫换太子?”众人不由愕然惊声。

“是呀!”

“何为太子,何为狸猫?”魏忠贤尚未领会,一旁察言观色的吴淳夫、李夔龙、倪文焕、霍维华、周应秋等人纷纷喝彩道:“此计大妙!”客印月愈觉飘然,欢声道:“可教张嫣假称有孕,到时暗中将你侄子魏良卿出生的儿子抱入宫中,充个龙种,荣华富贵岂不是没头的!”

魏忠贤一阵大笑,拍着客氏肥白的双手,赞道:“看戏看出门道来了,却也不是光玩耍找乐子。不妨一试!”众人一齐称颂:“老祖太太千岁见识超人,真个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崔呈秀不觉骇然,心知此计并不稳妥,成功即会好上更好,无以复加,但若失败,势必万劫不复,正所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为何定要这般冒险,而不求稳妥踏实?自己可还有好大一家子人呢!他越想越觉心惊肉跳,霎时冷汗遍体浸出,湿了中衣,耐着性子静坐不语。“呈秀,你以为如何?”魏忠贤见他未随众人称颂,知他必有疑虑。

崔呈秀笑道:“老祖太太千岁所言固然高妙,但孩儿斗胆以为有两点难处不容回避。”

“什么难处?”魏忠贤眉毛一敛,客印月向他瞟来。

“朱姓子孙,张皇后可能会容易接纳;九千岁的侄孙,张皇后则未必愿意扶持,所谓狸猫换太子,实际是改朝换代,张皇后身为国母,恐难参与其中,是为第一难处。第二难处是朱姓藩王遍封天下,多富可敌国,若是行事不秘,走漏风声,天下汹汹,流言四出,众位藩王势必起义兵勤王,京师不过弹丸之地,何以抗拒?果真至此,不但大事不成,而且我辈危矣!遑谈什么荣华富贵?”

养源斋里一片沉寂。崔呈秀又望望田吉,田吉离了座位,走到屋子中央,先向魏忠贤、客印月各施一礼,才说:“小的以为崔二哥说的极是。九千岁与老祖太太千岁权倾一时,位极人臣,荣华富贵来之不易,诚宜加倍惜之。”

魏忠贤听了,默然良久,叹道:“常说买卖越小,越怕折了本钱。看来买卖大了,也是一样的。呈秀、田吉,人要是老想着留条退路,就会失了锐气。你们都富贵惯了,也都赔不起了。”

崔呈秀情知魏忠贤已生疑心,也不急于辩解,只拣感恩的话说道:“孩儿如今的富贵都是爹爹所赐,不敢有忘!孩儿所言也不是萌生了什么退意,只顾惜身家性命,实在是怕爹爹一招不慎,落得晚景凄凉。”滴下几行泪来。魏忠贤听他说得越发难听,只道是有心咒他,面沉如水,极为不悦。

田尔耕霍地起身喝道:“二弟,切莫耸人听闻!哪里会有那般的险恶?哪个不从,便教锦衣卫抓了,东厂的牢狱可都是空的!”崔呈秀以为他有意威胁,冷笑道:“若是忠于爹爹也要罗织入狱,天下之大,真不知要再建多少座牢狱了!”

“住嘴!”魏忠贤左手重重地一拍桌子,威严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竟还这般争吵不休!咱家的事体已有九分的紧迫了。”

众人低头不语,屋内又沉静下来,几乎可以听到轩前潭水流动的声响。一言未发的倪文焕试探着说:“若九千岁定要用狸猫换太子的计策,不妨偷偷蓄养几个宫人,教她们各自怀孕,到时选一个日子合适的孩子,奏知皇后,既然是先帝遗腹,或可蒙混过关。”

魏忠贤嘉许道:“如此就严密多了。时事紧迫,还是分头行事。奉圣夫人负责挑选宫人,永贞……不,还是呈秀去试探一下小张嫣。此事最为紧要,若她肯合作,诸事自然容易得多。”

客印月说:“我已安排了小德子监视张嫣。”

“就是你身边的那个陈德润?还算机灵!只是他一身细嫩的皮肉,你真舍得他跑前跑后的?”魏忠贤大觉满意,看着客印月满身的肥肉,竟略带淫秽地调笑起来。

张嫣刚踏入坤宁宫,就有一个年轻的太监急急过来跪下:“奴婢陈德润给娘娘请安。”张嫣见他眉清目秀,说话斯文,手脚干净利索,顿生好感,命他起来,又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回娘娘的话,奴婢伺候得老祖太太千岁好,就升做了坤宁宫总管。”陈德润神色恭敬地答道。张嫣心中一惊,重新上下打量陈德润道:“我并没有换人的旨意。”

“老祖太太千岁看娘娘日夜操劳忧思,怕宫里人手不够,就举荐奴婢来伺候娘娘。”

张嫣冷冷地说:“是来监视我的吧!”

陈德润吓得跪倒在地,叩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张嫣几乎一字一顿地说:“知道就好!既然你来了我坤宁宫,就要懂规矩,若是吃里爬外,也必是知道下场如何!”

陈德润慌乱地应道:“是,是!奴婢忠于万岁爷,也忠于皇后娘娘。”他本是极懂风月的妙人儿,在客印月的咸安宫每日里花前月下,过惯了风光旖旎的日子,享尽了女人的温情,原以为哄骗女人的方法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料到刚到坤宁宫就被迎面浇了一头冷水,一时吓得不知所措,面色苍白,冷汗直流,风趣的言语和文雅的举止自是难以使得出来。

张嫣也颇忌惮魏忠贤、客印月,见他吓得哆嗦,便不再呵斥,换了脸色道:“你退下吧!忠心当差,我自会看重你。”陈德润口中期期艾艾地退了出去。

张嫣在紫檀镶金的龙凤椅坐着,闭上眼睛,似是看见魏忠贤与客印月躲在宫里的角落嘿然冷笑,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那咄咄相逼的神气,不禁使张嫣感到了无边的恐惧。闭目静养了一会儿,更觉身体疲乏得似乎支撑不住,浑身骨头拆散了一般,酸软得像刚刚蜕壳的树蝉,蜷伏在凤榻上,心里纷乱不堪,额头隐隐作痛,一刻也静不下来,全无一点睡意。皇上沉疴难起,诏令不通于内外,魏忠贤大权在握,一旦恃强图谋不轨,诸位藩王大多远离京师,难以及时赶来勤王,自己一个柔弱女子,身无缚鸡之力,如何是好?早定继位人选,固然可以绝奸党邪念,安天下民心,但奸党势大,恐怕未能登基,却已身首异处了。张嫣头疼欲裂,不敢再想下去,将眼睛紧紧闭着,刚刚有了一点儿朦胧的睡意,李宜笑悄悄走进来,轻声禀报说:“兵部尚书崔大人求见。”

“宣!”张嫣翻身坐起,命将湘妃帘放下。

崔呈秀满面笑容走进大殿,放下手中的牙青色包裹,隔着湘妃帘在施了君臣大礼,张嫣命人赐座,揶揄道:“崔尚书本事可真不小!听说皇城都封了,不准外臣入内,你怎么竟会来到坤宁宫?”

崔呈秀不以为意,笑道:“听说娘娘这几日心神焦虑,微臣特来给娘娘千岁分忧。”

张嫣不悦道:“我贵为天下之母,何需一个二品的外臣分忧?你身为兵部之长,理应时刻想着为国为民,报效朝廷才是,怎么不在外廷思虑军国大事,却巴巴地赶到宫里来?”

崔呈秀脸上一热,辩解道:“内廷为天子之家,所谓天子家事既是国事。微臣所论之事若关乎社稷,内廷外廷当如庙堂江湖一般没有分别。”

张嫣心里暗哂,但他巧舌如簧,倒也难以辩驳,淡声问道:“你所论的是什么关乎社稷的大事?”

崔呈秀将那个牙青色包裹捧了献上道:“听说娘娘喜欢读《史记》,微臣家里正好有一部宋版的《史记》,请娘娘鉴赏。”

“若是这等大事倒不必了。宋版《史记》大内书库怕是不下七、八部,还有六朝和唐人的卷子抄本,还会没有善本供我读么?”

崔呈秀讪笑道:“那是自然,微臣带回去就是。听说娘娘精读《史记》多遍,尤其喜欢《赵高传》,不知可有此事?”

张嫣心中大惊,暗道:这乃是我与皇上的问答,当时旁边并没有几个人,怎么竟会被外臣知晓,那坤宁宫里还有什么私密可言?不禁气恼道:“你这个兵部尚书什么时候改做了大理寺正卿,竟跑到宫里勘案推问来了?”

“微臣惶恐,只是随口道及。敢问娘娘可喜欢《春申君传》?”

“《春申君传》?”

“李园及其女弟的故事,娘娘怎么看?”

图穷匕现,张嫣恍然大悟,反问道:“崔尚书必定也想知道我怎样看《吕不韦传》吧?”崔呈秀听皇后语含讥讽,忙笑道:“微臣只是为娘娘今后的富贵着想。”

“你身为朝廷大臣,皇上恩赐你蟒衣玉带,荣耀至极,难道就不为大明江山着想,不怕有负多年皇恩?”张嫣的语调不由高了起来。

崔呈秀嗫嚅道:“皇上龙体不豫,储君之位久虚,娘娘膝下又无所出,一旦皇上宾天,娘娘将依靠何人?”

“依靠何人?我上靠苍天、祖宗,下赖朝臣、黎民,只要大明的江山不改朱颜,哪个继位的新君敢不礼遇先皇的未亡人?”张嫣正气凛然。

崔呈秀叹口气说:“娘娘一心以江山社稷为念,微臣万分感佩!只是新君若非娘娘亲自遴选,对娘娘的礼遇必会大有差别。还请娘娘三思为上!”

张嫣本来极为沉痛,听了崔呈秀之言,才明白朝廷上下已不再关注皇上的病情,而是在观望谁继承皇位,心头涌上一阵悲凉,几乎难以自持。她转念一想,

缓声问道:“我近日心思全在万岁身上,一时无暇顾及其他。你以为哪个宜于承继大统?”

崔呈秀感佩道:“娘娘对皇上情深如海,一片赤诚,真是我等做臣子的终生师表。储君一事,微臣以为娘娘可以遴选一位年幼的王爷,视如己出,亲加抚育,亲情既如母子,爱意势必发自肺腑,娘娘的太后之位自然稳如泰山。”

“年幼新君,黄口孺子,懵懂无知,如何治理天下?”张嫣似是有些心动。

崔呈秀心中暗喜,游说道:“可由娘娘垂帘,再选一位大臣摄政,岂不万全?”

张嫣念头一闪,想起先朝的张居正,那时万历皇上年幼,张居正以内阁首辅的身份专擅天下权柄,将皇上视若无物,动辄耳提面命,大加训斥,一时皇权扫地,天下只知有张居正,而不知有万历皇帝,大臣摄政难免专权,终非朝廷之福,张居正当时若有得陇望蜀的不臣之心,广植翼羽,必定又是一个王莽。她越想越觉心惊,呼吸似乎都艰难了。瞬息之间,张嫣面色红白变幻,好在隔着湘妃帘,崔呈秀并未看到。张嫣将语调尽量和缓下来,不露声色地问:“依卿家之见,谁可摄政?”

崔呈秀心头暗喜,故意沉思片刻,正色答道:“满朝文武,当以魏上公摄政为宜。”

“……”张嫣看着崔呈秀,不置可否。崔呈秀继续劝道:“魏上公德高望隆,摄政实有他人不可及之处。当今四海之内,遍建生祠,亘古未有,足见归心,自是可以垂衣裳而天下大治。魏上公又身为内监,出入宫掖方便,随时可与娘娘商讨国事,娘娘所想所求可以即刻满足。”

张嫣愤懑异常,冷笑道:“魏伴伴可是都安排好了,才命你来禀知我?”

“娘娘说笑了,做臣子的怎敢。魏上公是怕娘娘今后会受委屈。”

张嫣厉声说:“于我大明江山无害,那就罢了。若是包藏祸心,另有所图,我断然不会答应。只求一时苟活,如何对得起泉下的祖宗!”

崔呈秀见她声色俱厉,也是暗自吃惊,想不到一个柔弱的女子竟有这般见识,忙劝道:“如今大明江山悬于娘娘一人之手,望娘娘当机立断,早降懿旨,以定万民之心。”起身告退,情辞竟是十分恳切。

张嫣见天色已经暗下来,传了晚膳,刚刚进完。忽见陈德润从殿外一闪而进,发怒道:“大胆奴才,不告而入,还有一点儿规矩吗?”

陈德润并不畏惧,走到近前,诡秘一笑,急急地低声道:“信王千岁命奴婢前来叩拜皇后娘娘!”

“信王?”张嫣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陈德润。

陈德润答道:“奴婢不是陈德润,是信王府的管事太监徐应元。”

“你是怎么进来的?”张嫣惊得花容失色,这才看出眼前这个人比陈德润略微高大一些,身手敏捷,隐隐有一股江湖侠客的豪气。

“奴婢惟有如此,行事才会方便些。”徐应元两耳听着四周的动静,又低声说道:“王爷得知万岁爷龙体欠安,如今魏忠贤业已封锁皇城,王爷怕他会对娘娘有所不利,特命奴婢探看宫里的动静,问明娘娘有什么旨意?”

张嫣叹息道:“眼下皇上病体日见沉重,依血脉而论,信王当继承大统,但魏忠贤蠢蠢欲动,想另立幼主,情势危急,最好想法子让信王进宫,见皇上一面,好趁皇上清醒时,草了继位诏书。”

“王爷只身入宫,一旦走漏风声,岂不是自投罗网?”

“情势已急,难以从容,只好如此。若再瞻前顾后,反被魏忠贤有机可乘。今日皇上清醒胜于往日,我这就到乾清宫,寻机劝说皇上。最迟明日定更时分,千万将信王送入宫来,到乾清宫西便殿面见皇上。”

徐应元还要再问,殿外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慌忙从后门疾步跃出,急急地过了交泰殿、皇极殿,折身向东,眼看东华门在望,忽然后面有人喊道:“小陈子,小陈子!你要出宫吗?”徐应元毫不理会,低头快走,不料后面的那人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肩头,骂道:“怎么才去伺候娘娘,就不理老相识了?”

徐应元悚然惊觉,想起自己装扮的还是陈德润,忙抬手将臂上的那只手反握了,取出兑换的一块散碎银两随手送出,笑道:“娘娘紧急差遣,不敢逗留,回来再向老兄赔罪!”

“快些回来,今夜早半个时辰关门。”那人喊道。

徐应元一面应答,一面加快脚步,验看了腰牌,穿过东华门,出了皇城,早有一辆骡车过来,徐应元急忙上了,车夫扬鞭,向信王府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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