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阁臣刚走,乾清宫管事太监赵本政进來禀道:“万岁爷,魏上公有事求见,在门外候着呢!”
“传他进來。 ”
魏忠贤进來参拜道:“这些时日來,老奴见万岁爷夙兴夜寐,忧劳国事,难有片刻欢娱,特选能工巧匠雕了一个江南春景的屏风献上,万岁爷闲暇之余,不出禁中便若巡视江南,也是江南子民之福和名胜山水之幸了。”
“抬上來吧!朕尚未到过江南,正好一赏其山水胜处。”崇祯似极高兴。魏忠贤向外一招手,门外响起叮叮咚咚的环佩之声,崇祯正自惊讶,但见四个盛装的美女各搬一扇屏风缓步走进來,将屏风轻轻放了,一齐上前盈盈下拜,礼仪颇为周全。魏忠贤引着崇祯走到屏风前,笑道:“万岁爷,这架,司礼监所有的批朱都是王体乾、李永贞、刘若愚几人所为,再将大意向他复述一遍,今见新君如此,心下惶恐,怕看不明白,却又不免受宠若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得如实禀道:“万岁爷,老奴粗陋,识不得几个字,怕误会了圣意。若是万岁爷有什么旨意,就吩咐下來,老奴照办也就是了。”
崇祯道:“这个折子是关系你的事,朕正要听听你的意思。”
“竟与老奴有干系?可是有人参劾老奴?”魏忠贤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崇祯微笑道:“是称颂你劳苦功高,要建祠按时礼拜呢!”
魏忠贤脸色微变,支吾半晌才道:“此事都是下边一些臣子的私意,老奴并不知情。老奴请万岁爷下旨停建生祠,将所有造祠的钱粮解充辽东军饷。请万岁爷恩准。”
崇祯赞道:“魏伴伴有功不居,更见劳谦之美。朕以为建造生祠也是众望所归,自古民心不可忽,各地建些生祠礼拜祝禧并无不妥。只是魏伴伴既愿停建,忧心辽东安危,以国事为重,也是为朝臣做了榜样,朕理应准其奏请,以成雅志。那就这样吧,先帝下旨建造的还照旧建造,还沒有建造的就不再建了,以免弄出一些未了的殿舍不够雅相。”
“老奴谢万岁爷体贴,还是万岁爷明白老奴的心。”魏忠贤跪在殿上不禁有些呜咽。
崇祯叹道:“你是先朝的旧人,先帝临终时一再叮嘱‘忠贤忠贞宜重用’,朕岂能对不起先帝,信不过你?朕听说你将肩舆换了腰舆,这几日腰舆也撤了,太过谦了。宫里头就是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也都有板坐,你是顾命元臣,就是先帝也允你乘坐肩舆的,何须换过?”
魏忠贤含泪道:“万岁爷虽然不以老奴卑贱,老奴也该知道自家的身份,若说老奴有什么功劳,也是过去的了,老奴岂敢恃那些微末之功,乱了礼法?”
崇祯走下丹墀,亲手将他扶起道:“你也六十岁的人了,在宫里左右奔忙也极累的,身子哪里顶得住,还是省省体力,少做奔走下力的活儿,那些远路朕准你仍旧乘坐腰舆。下去吧!”魏忠贤流着泪退了出去。
王承恩见他走远了,称颂道:“万岁爷几句话就将他摆布了,奴婢真是,自语道:“这二人同是案犯,也宽恕不得!”放笔直腰,靠在御座上长长地吸了口气,不想却闻到一阵沁脾的柔香,身子忽觉软软的,几乎伏倒在案上。王承恩忙过來搀扶,崇祯道:“朕嗅到一股香气,下腹便觉灼热,头晕欲睡,看看香气來自何处?”王承恩知道决非铜鹤嘴里的龙涎香味,不敢怠慢,先取了些冷水,替他拍湿了额头,崇祯霍然清爽,急道:“不必惊动殿外的锦衣卫,你自去殿角四下搜寻,必要将香气找到。”
王承恩本想边嗅边找,哪知香气早已弥漫丹墀四下,难以断定來源,只得殿角边、丹墀下、屏风后、御案下到处找了个遍,却一无所获,望着崇祯,极是不解。崇祯走到丹墀边道:“搜老虎洞。”伸手往左边那座镏金狮子的嘴里一按,猛听丹墀下一阵嘎嘎之声,一扇小门豁然开启,王承恩取烛一照,吓得浑身一颤,里面赫然盘膝端坐着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一柱香,红光点点,香气扑鼻。那小太监见被发觉,也吃了一惊,丢了香便跑,却被王承恩一把扭住,拉出來喝问道:“谁教你來的?”
那小太监陡然來到明晃晃的烛光下,过了片刻才发觉身前立着个身穿龙袍的人,跪倒在地叩头道:“是上公爷教奴婢如此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匿身乾清宫罪同行刺吗?”王承恩在他背心处狠狠地一脚。
“奴婢知罪了。”小太监哭道。
王承恩作势还要打,小太监泪水汪汪地看着崇祯,崇祯道:“也罢,朕來问你刚才燃的是什么香?”
“是媚香。”
“媚香?”
小太监道:“此香乃是先朝嘉靖年间,道士陶文仲所传,名为红铅法。是取美貌端庄的少女月经初潮,盛在金桶银壶内,加乌梅水后阴干,如此反复七次。再加乳粉、辰砂、南蛮松脂、童子尿粉搅拌均匀,用火慢慢煮干提炼,既成天铅神丹,个个滚圆殷红,光亮异常。不论男女嗅得片刻,便会催动**,不可抑制,必要交欢而后解。万岁爷定力非同小可,真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
“你这个奸邪小人,刚才还谋害万岁爷,却又來曲意媚上,哄骗万岁爷,我如何却沒知觉?”
“我等肢体不全的人,却无效用。”小太监一句话说得王承恩面色羞赧,一时无语。
崇祯道:“你既说了实话,朕也不为难你,只是宫里你是留不得了,朕不罚你,自会有人罚你,你还是出宫去吧!”
小太监垂泪道:“半夜三更的,别说出宫不易,就是出了皇宫,四处都是锦衣卫缇骑和东厂坐记,奴婢却要向哪里逃?”
“朕倒有一计可救你性命。”崇祯微笑道。
“谢万岁爷开恩。”
“明日晚间你照常來乾清宫。”
“奴婢再也不敢了。”小太监吓得连连摆手。
“无妨,照样躲在老虎洞里焚香,但将媚香暗暗调换便了。下去吧!”崇祯见那小太监感戴万分地退下,对王承恩道:“传赵本政。”王承恩边走边喃喃道:“就这么将他放了,不知那小奴才可靠得住么?”崇祯暗笑:如何靠不住?他若向魏忠贤说了,哪里还回得來!
半盏茶的工夫,王承恩、赵本政一前一后进來,崇祯道:“小政子,速带几个可靠的人到乾西二所值房,查查那四个女子身上可有什么物件,不可伤了她们,也不要为难她们,令她们知觉。”
不到半个时辰,赵本政回來将数粒红豆大小的青色丹丸呈上,“这些丹丸都是从那些女子的绣带、裙角、胸襟、袖口、衣领处搜得,浓香袭人,不知做什么用处。”崇祯近前一嗅,一股浓郁的香气直逼丹田,登时两颊赤热,双眼朦胧难睁,便觉心猿意马起來,忙远离了,暗自庆幸:此香之浓烈犹胜那点燃的媚香,倘若方才靠近那四个女子,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丑态來。当下问道:“你是如何搜到的?”
“奴婢只说伺候万岁爷,按宫里的规矩要沐浴更衣,领她们去了混堂司,将她们脱的衣服上下细摸了一遍,就是亵衣也不曾放过的。”赵本政嬉笑道。
“好,差事当得好,各赏五十两银子。自明日起,每日都要如此,不可惊动了她们。”崇祯轻轻吁出一口气來。
“娘娘,夜深了,早些歇息吧!”杨翠袖看着沒精打采的张嫣,小心地劝道。
“几更了?”
“快二更了。”
张嫣幽幽地叹口气道:“天还早呢!就这么睡了,何时到得天明!”
翠袖看着她恹恹的神情,不禁宽慰道:“娘娘还是想开些,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张嫣苦笑道:“想有什么用?他在的时候,不是也见不到几回吗?只是说來倒也奇怪,先前平日见不到,也不思想什么,一下子沒了,这心里却空落落的,禁不住要想他。”略略一顿,又叹气道:“也不必宽慰我了,你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什么男女之事,怎会明白这里头的甘苦滋味?哎!还是不知道的好,清心寡欲的,省得夜里烙饼似的睡不着。”
翠袖道:“娘娘说的哪里话來?还是娘娘这样的好,又福气又尊贵的。”
“我哪里是有什么福气?”
“当得皇后,天下能有几个?就是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也屈指可数的。”
“这却不是虚话。如此说來,也算是有福的了。从河南祥符那样一个小县來到京城,入主后宫,只怕是祖上积了多少辈子的功德呢!”
翠袖忽地也叹道:“可叹这世上的事总沒有万全的。”
“怎么说?”
“皇后的尊位人人都想得到,不知却比不得做小民快活,夜夜搂得情郎眠。”
“自古妇人以不妒为美,那能只想着专宠椒房?”
翠袖道:“百姓们闺门乐如花美眷,帝王家深宫怨似水流年。娘娘不想专宠也罢,却不知民间乡里的好处。”
“怎的不知?”
“民间乡里哪有花朵一样的女子守寡呢?”翠袖撩拨道。
张嫣只当她是玩笑,啐道:“你这个奴才,历朝历代哪里有皇后再醮的道理。”
“是沒有再醮的,可也未必都如前人所说寂寞古行宫、宫花寂寞红,有几个不是再找些乐子呢!”
“什么乐子?双陆、围棋、书画、丝竹、蹴鞠、秋千?”
“这哪是什么乐子?寡女怨妇的,找乐子还能离了男人吗?男女相悦,只须三言两语,顷刻间两情缱绻,古今一般相同。”
“放肆!你这贱婢说话竟这样口沒遮拦!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再要胡说,小心掌嘴。”张嫣沉下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