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算计宠臣怀暗恨 游湖山主考闻玄机
作者:胡长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006

“有什么不能说的?”张溥年轻气盛,一心要较个真儿,凌?初忙岔开话头道:“世道如此,夫复何言?千秋也是一片孝心,情非得己。 首发--无弹出广告”丢个眼色给张岱、张溥,又问道:“老弟,两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可是向主考大人买的考題?”

“不是。”钱千秋摇头。凌?初惊道:“莫不是中了人家的道儿,将银子轻抛了?”

皇极殿冬至朝会刚过,崇祯便命王承恩到吏部将所存正二品官员以上的档案一齐抱了來,一边细细翻阅琢磨,一边摘录勾画,半天下來便觉腰背酸麻,进了午膳,又命王承恩捶打拿捏了一回,轻快了许多,忽然想到中秋之夜郑皇贵妃身子不爽,心里不住冷笑,她难道还不死心么?传旨亲去探视。

咸安宫在西六宫的西面,穿过慈宁宫、养心殿与西六宫之间长长的夹道,将到西边宫墙的尽头,便见一座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的大殿,前后三进的院落,东西各有跨院,前院有春禧殿,中院是正殿咸安宫,后院建东西两个小殿,取名福宜斋、萱寿堂。崇祯一次也沒來过咸安宫,年幼时奶妈不愿带出來太远,渐已长大时,客印月便住在此处,避之如蛇蝎,惟恐不及,更不敢來。在正南的咸安门前,崇祯下了肩舆,见三座随墙的琉璃门煞是好看,只是门外冷冷清清,竟无一人看护。进了院子才有一个穿阳生补子服的小太监迎面走來,见了他身上的衮服,吓得急忙跪了请安。崇祯并不理会,穿过春禧殿,下台拾级來到咸安宫前,太监宫女们惊得手足无措,随地跪了不敢抬头。

崇祯大步迈进,朗声道:“皇太妃,身子可好转些了?”便听里间回道:“可是皇上么?快、快扶我起來接驾。”

一个宫女轻轻打起门帷,迎面又是一道帘子,全用珍珠穿成,崇祯进了寝宫,见霜发的郑贵妃在床上挣扎着起來,忙阻拦道:“身子既不爽快,不必拘礼硬撑着起來,朕看得也心疼。”小宫女搬了椅子,崇祯坐下见床头已跪了一个人,身穿三品武官的猛虎补子服,满脸的胡须甚是威武,慌着叩头道:“臣右军都督佥事郑养性叩见皇上。”

郑贵妃见崇祯疑惑,忙说道:“皇上,他是我娘家的侄子,听说我病了,求了皇后恩准,特地进宫來探看,不想险些冲撞了皇上。”

崇祯笑道:“侄子拜望姑姑,天理人情都合的,倒是朕搅扰了你们拉家常叙亲情呢!”

郑养性又叩头道:“皇上此言,臣感激莫名,今日得睹天颜,分外之喜,娘娘保重了,臣侄告退。”起身重又施礼。

郑贵妃望着他退下,叮嘱道:“皇上待我恩重情深,你都见着了,安心回去,不必记挂了。”转头又说:“皇上,我只是一时心慌胸闷的,老毛病了,也沒甚打紧,竟教皇上劳神……”

崇祯见她眉头微蹙,似乎颇有病痛之色,说道:“你是侍奉过神宗爷的人,朕怎么说也是晚辈,该來的!太医可请过脉了?”郑贵妃点头,崇祯又说:“朕若不是中秋宴饮听刘太妃提及,也不知你有病,好生将息,给奉可够?慈宁宫那边多热闹,好好的怎么一个人偏要搬到这里,怪冷清的。”

郑贵妃本來沒什么病,自光宗朝起,刘太妃执掌太后印玺,她堂堂的皇贵妃,却反居一个平常的妃嫔之下,心有不甘,暗暗恼恨,赌气搬出了慈宁宫,中秋家宴也不去赴,但是独坐在冷寂的宫殿里,想着前面慈宁宫的热闹,禁不住生出一口闷气。那些太监宫女们见她脸挂寒霜,吓得个个噤声,走路都如猫一般地放轻了脚步。郑贵妃见他们神情猥琐,越发觉得不如人,恼怒得晚膳未进一口,早早躺了歇息,辗转到半夜,竟真的病了,发冷发热的,湿了几床被子。自此以后便动不得气了,稍有气恼心焦,头常晕晕地疼个不住。崇祯的问话正触到心痛处,强忍了不快,咳了一声道:“我本不喜热闹,图这边清静。给奉足着呢,我上了些年纪,也用不了多少。这里本是仁圣太后的居所,也不算委屈,说不得还违了制呢!”说到此处幽幽地叹了口气,眼里便噙了泪道:“年纪大了老是想些以前的事儿,怕是日子不多了。”

“不可多想了,身子要紧。”

“说不想也忍不住的。我有个下情埋在心里好久了,一直想请皇上恩准却不敢说出來,怕皇上驳了面子老脸沒处搁沒处放的。今儿个皇上來了,又沒有外人,我就说出來求一求,准不准都在皇上了。”挣扎着起來,在床上便要行礼。

崇祯心里暗笑,嘴上阻拦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只要不坏了祖宗的规矩,什么事都做的都准你。”回头骂门外的宫女道:“你们这些瞎眼的混账东西,皇太妃病得沉重,起來不是要劳累了身子?只顾在那里木桩似地站着做什么?”

宫女们吓得急忙上前死死地架着搀了,郑贵妃口里粗喘着气道:“皇上,福王赴洛阳藩地已有十四年了,我见他一面,死也甘心了。”

崇祯听她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來,心里不住冷笑,假作为难道:“福王之藩一事神宗爷朝便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瞩目,他与一般的亲王更加不同。亲王之藩,非召不得回京,这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不好为福王一人违了祖制,也不能分什么亲疏远近。近日朕听到一些议论,不利于福王,朕也怕他招人猜忌,难以自安。”

“都是些什么风声?”郑贵妃面色更加惨白。

崇祯笑道:“都是些风传,福王是朕的皇叔,朕还信不过他么?他就是有什么事也会上疏陈奏的,不会用那样下作的手段的。”

“皇上说的是……”郑贵妃眼里露出无限的惊惧之色,竟瘫软在床上,手足不住地微微抖动。

“太妃是见多识广的人,先朝的三大案都亲身经历过了,如今:成基命、钱谦益、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薛三省、盛以弘、罗喻义、王永光、曹于汴,十一个人的名字并无自己在内,一时觉得手脚冰凉,抖个不住。

温体仁冷哼道:“大出意料不是?”

“也在情理之中,都是资历甚隆的老臣嘛!”周延儒将纸片放了,端杯吃一口酒,才觉鬓角早已渗出些汗來。

“玉绳竟沒有看出什么?”温体仁怒形于色,起身负手來回踱步。

周延儒小心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嘿嘿,是有大不妥呢!”温体仁忽地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纸片不住冷笑,“里面大有文章。”

“大有文章?”周延儒一怔。

温体仁心下暗暗瞧他不起,反问道:“你竟沒看出这是一篇妙文?虽未写出,但背后却藏着一个大大的党字。”周延儒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的越发糊涂,茫然地低头看看纸片。

“一语中的,见识不凡,佩服佩服!”院中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來,二人吃了一惊,一齐向门口望去,家奴走进來道:“有位东厂的老爷來访。”二人心下惊恐,忙起身迎出來,见一个中年的太监迈步上阶,周延儒骂道:“该死的杀才!为何不早进來通禀,也好迎接公公。”

那太监轻笑一声道:“咱本來随了家奴进來,在院中听得温大人妙语精义,忍不住喝彩,惊扰二位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禁凛凛生出一些寒意,屋内到院中不下十丈,此人竟能闻辨出屋里的话音,想必身负绝技。周延儒不知他是何來意,忙堆着笑道:“哪里的话?平日就是专程去请还怕请不到公公呢!快请进來吃杯酒驱驱寒气。”便命下人撤换酒席,添箸加杯。

那太监也不客气,大剌剌在桌边坐了道:“那就叨扰了。”周延儒、温体仁在旁边小心陪了,连饮几杯,那太监才道:“与两位平日难得相见,你们识不得咱,咱却识得你们,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唐之征,在王永祚督爷手下当差。”

唐之征的大名在京师的缙绅间沒有几个不知道的,他是大太监王永祚的左右手,东厂有名的几大档头,二人慌忙重新见了礼,唐之征道:“不需客套。当年戚畹亲郑国泰对咱有知遇之恩,就送个消息,还个人情给他儿子。方才温大人所言极是,会推的人员确实有党,乃是东林党一手策划把持的,钱谦益、孙慎行、曹于汴本是东林名宿,自不待言。成基命与罗喻义同为杨涟门生,郑以伟、李腾芳与杨涟同乡,何如宠与左光斗同乡,平日极为友善,薛三省也算是东林的外围,这些人与东林党常相往來,交情素深。只是为掩饰天下人的耳目,才将会推无望的盛以弘、王永光列入,送个空口人情。三日前,钱谦益等人竟在大酒缸密谋,虽说不得其详,但必与会推有关。”

周延儒恨声道:“我与东林并无怨仇,他们竟这般徇私,还自命清流,真是无耻之极!”

温体仁咬牙道:“世上从來就沒有什么君子小人,天下攘攘,都是名利之徒。”

周延儒点头,端杯道:“唐公公,大恩不言谢,饮酒以为敬。”

唐之征干了起身道:“那郑养性找到了咱,看在他先人的情份上,难以辜负所托。两位还请自重,成败全看你们的造化与本事了。”

周延儒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张银票道:“唐公公,些许散碎银两不成敬意,权当劳动之资,万望笑纳。”

唐之征微微一瞥,见是八万两的银票,不想他竟有此豪举,推辞道:“如今批朱之权都在皇帝,司礼监已比不得往日,万难相帮。”抬脚便走。

温体仁死死拉了道:“公公,比起那十一人來,我们自信不差多少,只是被他们把持了,报国无门,但求出了胸中这口恶气。公公是见识过许多事体的,就出头主持个公道吧!”

唐之征收住脚步道:“这咱倒更加不敢了,咱是万岁爷身后的人,不宜出头的,只可背地里使些手段。”

周延儒道:“公公指点一二,我们也是受用不尽的。”忙请他回身又坐了,温酒再饮。

唐之征将银票收了道:“你们既如此瞧得着咱,不妨指你们一条明路。咱说句忘恩的话,通内通?通厂往宫里使钱有取巧处,但不要拜错了神,那郑养性不过靠着神宗皇爷的一点儿恩德到宫里走动,如今郑贵妃早已沒什么势力了,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这些闲事,求她何用?”他见二人听得不住点头,又道:“不用说郑贵妃了,就是先皇后张娘娘也不好恃功多事的,有当朝的三位娘娘在,哪个敢妄恃圣恩胡乱卖什么人情?我朝太祖高皇帝所立家法极严,万岁爷又是几代以來少见的明主,谁敢轻举妄动?”

温体仁道:“公公,听说田娘娘最得圣契?”

唐之征道:“咱提个醒儿,宫闱之事不可妄论,你们想必也是知道的。”

周延儒堆笑道:“皇上与娘娘本是一体,为人臣子的孝敬娘娘也是应该的。田娘娘曾凤舞扬州,延儒忝为同乡,只想备些精巧的苏样礼物,以解田娘娘思念桑梓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