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恩师负气打恶仆 求序文刻稿忤房师
作者:胡长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182

陈子龙大喝一声,飞身跳起,挡在三人面前。无弹出广告小说 两个豪奴挥起棍棒劈头打下,陈子龙不慌不忙,见那棍棒堪堪打到头顶,身形陡地一转,几条棍棒全扑了空,只见他长臂一伸甩,拿住棍棒,那两个豪奴使的是笨力气,扑势太猛,本已收脚不住,给他顺势一引一带,竟然双双摔倒地上,四脚朝天,一条棍棒被他绰在了手里。陈子龙哈哈一笑,取棍在手,舞将起來,棍影排山,风雷迸发,众人看得目骇神摇。陈子龙舞得兴起,将棍往地下一戳,那根棍竟直直地插入地中。

黄昏时,吴福回來了,他跑得气喘吁吁的,将门一下子撞开,伏在地上,涕泪满面,不住喘息道:“少、少爷,大喜啦!大喜啦……”复起身朝南方跪下,“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口中喃喃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什么大喜?”吴伟业在榻上一跃而起,上前攥住吴福的胳膊。吴福喜极而泣,赶得也急,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出了会馆……北半截胡同,到、到了广安门大街……也不知哪里有、有房子……正找着,却听人说、说得热闹……”

“那些废话少说些不行?”

“是、是。”此时吴福才调匀气息,接着说:“小的回头一看,见一座大茶楼前不少的人,还以为打架动手呢!哎!这就说正題……小的拣要紧的说。原來街上正在卖公子的试卷。”

“这有什么稀奇的?进士考卷结集兜售,都是坊间书贾牟利而为,这是历來的成规……”吴伟业突然将话头收住,自家的文章做得再好,可给人家讦告,正在风口浪尖,哪个敢轻易刻印來卖?急问:“可有人敢买?”

“岂止敢买?小的好不容易才挤入人群,买了一册,竟花了一两银子呢!”

吴伟业纳罕不已,疑惑道:“这却奇怪了,快将卷子拿來我看!”

“这有什么奇怪的!那卖书人叫喊着什么御批闱墨,说是自我大明历朝以來头一回又这样殊荣的八股文章,大伙儿哪个不愿买來看看?”吴福从怀里取出一卷簇新的纸册,題签写着御批闱墨制艺,翻过看扉页,只寥寥数十字的序文,吴伟业却看得石破天惊,“此卷乃辛未科会元苏州府吴伟业墨闱制艺,蒙圣览御评:正大博雅,足式诡靡。实科考之圭臬……”他将书册往后一抛,虚脱般地一下子躺到床上,满脸泪水将被褥湿了一片。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吴福大惊。

吴伟业苦笑摇头道:“沒事,沒事了。”

“小的想既有皇上御批,公子自然平安无事了。可见公子刚才仰倒,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小的随公子进京,有沒有什么功名倒不打紧,只要平平安安的,也好回去向老爷有个交待,不然……呜----呜----”吴福竟伤心得大哭起來。

张溥、吴昌时、陈子龙三人听到哭声悲切,还以为出了什么祸事,急忙一齐过來,看了书册,大伙儿如释重负,吴昌时道:“想必是首辅大人将梅村的考卷呈与皇上看了,皇上十分赏识,才題了这八个字。既有皇上钦定,此事便烟消云散了。”

“此事大可怀疑,怎的皇上御批未久,便这么快传到坊间了?敢不是假冒的?”张溥紧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天如,你常年蜗居在书斋,哪里知道外面的世道?这里可是京城,比不得咱们那小地方!京城的人哪个沒有三亲六故?手眼通天的人物多的是,别看他一个小小的书贾,敢冒充御批墨闱,必是大有來路的,说不得有什么关节在司礼监呢!小觑不得!”吴昌时大摇其手,“朝廷里的许多事情,邸报还不如外相、内相的家奴传得快呢!”

陈子龙冷哼一声:“当年魏秉谦为谄媚魏忠贤,不是将那些票拟称作本家邸报么?”

“世事纷乱如此,一朝一夕怕难见功。”张溥听得一时气馁,心里陡觉沉重起來。众人正在猜测,周延儒派家人送信,考卷已经皇上品评,皇上还亲往周府探病!众人这才安了心。吴昌时便吵嚷着要吴伟业做东道,因天色已晚,只得作罢,各回寝室歇息。

次日一早,门前的番子走得一个不剩,会馆依然又是车水马龙。那长班过來谢罪,说是误听了传言。吴伟业心里暗道一声惭愧,竟不生气,摆摆手只说要静心准备殿试,长班讪讪地掩门而去,吴福狠狠啐了一口。

三月十辨人,一旦主考官认准了哪个,自然留心了他的书法字样,表面不露声色,将卷子挑选送呈皇上钦定,其实暗中已然援手照应了。此次因事先有了舞弊的风声,崇祯又是极为好明察的秉性,竟亲临考场,当面督责。周延儒等人丝毫不敢马虎,率领读卷大臣朝服上殿。崇祯高坐在摆着茶点的彩漆桌后,望着跪在地上的一大片臣子、贡士,命他们平了身。早在唱名之时,崇祯就暗命几个贴身小太监盯紧了吴伟业、张溥、陈于泰等人。

周延儒谨身正容地走到殿中东面摆设的一列长桌前,捧起上面摆放整齐的題纸,走到中间黄案前面,朗然说道:“恭接钦命策題!”

早已站在黄案前的礼部尚书徐光启,随即双膝着地,双手高举,跪接了題纸,置于黄案正中。然后由鸿胪寺官员鸣赞,殿内殿外的读卷大臣、执事官员以及数百名贡士,一齐又行了跪叩大礼。读卷大臣陪着崇祯退回文华殿去歇息,礼部官员开始散发題纸。贡士们一人一个小方桌,跪在一尘不染的金砖地上,埋头苦思细写,大殿里寂静无声。

张溥接題到手,取出題纸來,默念暗读,见开头和煞尾照例还是一段制式文字,二百字上下,策问的主旨不过是就时政大端,而归约成的两桩要事:去奢崇俭之方,练兵讲武之要。从头至尾念了三遍,张溥惊赞不已,这两桩大事都是紧扣时政,确是经世致用的良方,想到方才远远看到皇上春秋鼎盛,如此下去必可化育万民、澄清四海,自己不愁施展怀抱,有一番作为。这样一想,自觉成竹在胸,登时文思泉涌,处处逢源,一个时辰的功夫,已将草稿拟好。看看已近晌午,匆匆吃了几口颁赐的点心,开始小心检点。

金殿对策与会试一样,字数多少也有限制,必须涵咏锻炼,由博而约,求其精简。张溥将草稿仔细推敲一遍,又检查程式是否违制,引用“圣训”要“抬头”,若逢御名须“缺笔”避讳。这才取出殿试卷子预备誊录,殿试卷子规格最高,用七层宣纸裱成,正反六折,除底面外,共计十页,每页高一尺四寸,宽三寸七分,上面印好了笔直的朱丝栏,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四字。红线墨字,色彩分明,鲜艳夺目。

此时多数贡士都在誊录卷子,崇祯换了常服,进殿巡看,在吴伟业身边驻足,见他翩翩年少,风神俊朗,心里喜欢上了几分。吴伟业觉察皇上在看着自己,心里怦怦乱跳,手中的笔禁不住轻轻抖动,一向颇为自诩的馆阁体小楷便有了不甚端严之处。崇祯慢慢转到张溥身边,见他身形消瘦,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冷峻峭拔之气,又见他运笔苍劲,似是长枪大戟,威猛刚烈,力道雄沉。读了几句策论,但觉写得文风朴茂,言之有物,极有见地,与一般贡士议论空疏迥异,暗想:此人倒是个难得的相才,若经磨砺,早晚必成大器。

张溥写完卷子,重新细看,只字不错,无须挖补,欣欣然地到东角门交了卷,出了宫门,回望斜阳下的沉沉宫阙,越发显得金碧辉煌,灿烂耀眼。

受卷官将试卷送弥封官,弥封好再送掌卷官,转送文华殿读卷官处,仔细评定高下。文华殿内,西向摆设了八张案桌,等读卷大臣席地坐定,掌卷官开始分卷。从卯初看起,到次日中午看完所有卷子,然后共同商定“前十本”。三鼎甲必出于前十本中,因此最为人看重,但此次是内阁首辅领衔读卷,何如宠又暗中帮衬,其他六人不好拉下脸來,坚持己见。最终将吴伟业定了第一,陈于泰第二,张溥第三,三鼎甲既已议定,后面的七本关系较轻,就更不必强分高下了,只要将榜首、二甲榜末的名次斟酌妥当,中间的名次前后倒不必大费周章。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虽仅一字之差,却与能不能点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读书”,大有关系,不可不慎重其事。

刚刚议定了名次,崇祯笑吟吟地进殿道:“你们辛苦了!”

“不敢。臣等刚刚议定了三甲名次,预备着明日一早到乾清宫东暖阁进呈,听候御裁。”周延儒等人急忙上前叩见,崇祯命他们回了原位,命道:“取三鼎甲來看。”他将三人的卷子读了一遍,将吴伟业黜落一名,改为榜眼,张溥由探花黜落为三甲头名,而将陈于泰拔为第一甲头名状元,第四名夏曰瑚点为探花,其他贡士的名次沒有什么大动。周延儒等几个读卷官看了,一齐称颂万岁圣明。崇祯笑道:“你们并不知道朕这么做的道理,说得全是违心话儿!吴伟业年轻,缺少历练,遇大事多少有些沉不住气,心急则乱,那怎么成?就得磨磨他的性子。张溥历练是够了,可却不甚遵守法度,朕想用他,可替朝廷出力,终究不是处在草莽之间,领着几个读书人胡闹!同是黜落名次,朕的用心却不尽相同。”

“皇上见微知著,臣等……”

崇祯挥手阻止道:“好了!他们日后能替朕做事,成就一番功业,也不枉朕的一片苦心了!”

三月十八日是金殿传胪的大喜日子,殿试到了最**。寅时刚过,天色微明,众位大臣已经陆续到达,在本衙门朝房待命。皇极殿上已陈设了全副卤簿,殿内东面设一张黄案,上置“金榜”,礼部官员细心检点妥当,通知鸿胪寺的官员,可以排班就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