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瞿墨先前给我的指示,我收拾包袱,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苏州,腾云打瞌睡的功夫,来到一处偏僻的田野。
落地时环顾四周,寥落苍茫,远处只见孤零零一座茅草堆的田宅,宅前有一片颇为宽阔的庄稼地。时近秋分,北方晚熟的麦穗此时已是金灿灿的颜色,虽未接近,成熟醇厚的气息似阵阵拂面,温暖可心。
我隔着衣料摸了摸袖中的白玉环,这才呼出一口气走过去。
要说给神仙送东西,位置大都不是灵湖畔就是清竹轩,不是林中宅就是山间庐,清雅脱俗得紧——然而这地儿却少不了人间的烟火气,真不知是哪位神仙如此特别。
“哐哐——”
右手的指节轻轻敲在柴扉上,眼风扫过,却不见染上半分土尘。这户人家看来极为喜净。
不多时,一位老妪抱着竹箕出来了。
“姑娘,有事儿?”
眼前的老妪一头黑白参差的发,一支木簪将之缠得一丝不苟。灰暗的布衣虽老旧褴褛,却也被打理得整洁如新。至于她脸上沿着皱纹缓缓漫开的笑意,慈祥温厚,更是让人顿生好感。
“老婆婆,请问这里可还住着别人?”
这老妪给人的感觉,一分一毫皆是温暖的人间气息,她断不会是神仙。
“啊……”闻言,她面色和气地准备开口,里屋却在这时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阿篱,让她进来。”
她转头往屋里瞧了一眼,接着笑眯眯地给我开了门。
“姑娘,跟婆婆到里面来。”
“嗯。”
北方的口音与我所在的南方实在不同,每个字的韵尾都短小平浅,听起来十分简洁利落,加上字尾习惯性的儿化音,能让我感觉到北方人的干练和亲切。
老婆婆一手抱着那装有几根撇好的甘蔗的竹箕,一手推开门。我越过她的肩膀往屋内看去,只见一个白衣黑发,约摸十七八的少年正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荡着两条腿,听到动静,他很快地把脸转过来。在见到来人之后,眉眼如画的少年,咧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媚清亮得就连透过窗棂溶进来的金阳也黯然失色。
轻巧地从桌上跃下,如瀑的长发泉泻般披到肩上,直悬到腿弯处。他蹭到老人面前,看了一眼竹箕里的甘蔗,继而抬起头,一双含笑的眼明亮若有光:“我们阿篱又给我弄到甘蔗了,哎哟我真是太爱你了!”
对少年称呼她的语气我感到有些不大对劲,总觉得他应该叫她婆婆或是别的对长辈的尊称比较适合,而事实是,他真的十分随意,且亲近得过分。
“别闹。”阿篱佯怒地说了他一下,却并未阻止少年拿出一支半长的甘蔗就开始不顾形象地啃。
“嚼嚼~~对了,阿篱啊,今天没叫我陪你,出去时可有不小心摔倒?”少年荡漾着笑意的声音里,听不出几分关切,几分玩笑。
阿篱轻笑:“我这老婆子就算眼瞎了,走过千遍的路还是不会栽坑里的。”
我闻言一惊——她那一双氤氲着温软水汽的眼睛,却是瞎的么?刚刚她对着我笑的时候,我竟是一点也未察觉。
“好了,你也消停会儿,家里有客。”阿篱转过身看了看我,然后对那少年说:“你们聊,我出去了。”
说着,还对我报以歉意一笑:“对不起啊姑娘,这儿没什么好茶,就只有最普通的茶叶。”
“没关系,您不必麻烦。”
“怎么行。”阿篱笑着离开了。
转眼间只剩我和那少年。隔着浅浅一道槛,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相对无言。
适才还明朗得犹如夏夜星空的少年,此时蓦地安静下来。他啃着手中的甘蔗,半垂的眼里带着疏离和傲慢,静静地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而此时安静的空气中,我渐渐闻到一味奇异的冷香。幽渺,却撩人。
半晌,他开口,语气冷淡:“瞿墨让你来的?”
起初便能感应到他身上流转的蔚然仙气,此刻从他称瞿墨的方式来看,莫非还是个品阶不低的?
“是,”我一面思索着回道,一面掏出袖中的白玉环,“这个东西,你要?”
他分出一只握着甘蔗的手,理所当然地朝我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