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慧极情必伤【二更】
作者:乌鞘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834

三川城人人都在抱怨燥热的天气。

岳小舟盛装之下难免闷热,马车中没有艳阳,奔跑起来的风顺着车帘起伏流入车厢中,总算纾解了她的憋闷。

车中,岳鸢将徐俨新传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说给她听。城中关于岳仲泽的留言越来越不堪入耳,他也许久没有再出门,一切尽在岳小舟的掌握中,只要今天她能顺利完成这定亲的宴会。

岳小舟在颠簸的马车中暗想,人们只能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那她便给齐睿白一个他期待的答案。

至少暂时,这个精明狡猾的男人不会看破她的诡计。

马车到了危月楼后,穿着体面的伙计将岳小舟和岳鸢引至最高一层的揽月阁。她到的不早不晚,齐睿白还没有到,雅座中只有岳仲泽和齐悦薇的父亲齐源。

三人的寒暄还没完,齐睿白便走进了雅间。

聘礼与吉日都是小事,岳小舟和齐睿白看过岳文谦和齐源已经商议好的事宜后并无异议,很快话题便说到了关于岳仲泽的流言上。

“传言不过是传言,”岳小舟浅笑着说,“我堂兄一表人才,必不会辱没齐姑娘毓质名门。”

一直沉默着的齐睿白忽然开口:“听说这些日子,晏公子每日都与悦薇在这危月楼探讨音律之道,看来岳当家和晏公子自然都已清楚悦薇的品行端庄,这门亲事自然也是为岳家锦上添花。”

岳小舟的心慢慢地沉入冰冷的河水,跳动挣扎着,但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无懈可击。

“齐小姐在琴上的造诣北寒一直赞不绝口,琴心最讲修为,齐大人教女有方,能将齐小姐迎进门我岳家当然门楣有光。”她声音轻柔如此刻的笑意。

原来,晏北寒一直在见的人是齐悦薇,他身上胭脂的气味清幽脱俗,也必然是齐悦薇所用。而这一切,她竟是从齐睿白口中得知!

齐源说着客气话敬酒,岳小舟面带笑容一饮而尽。酒液色泽清透,温润暖厚,而她却只感觉到寒意停留在胸腔里,郁结成冰。

她在酒桌上应对自如,甚至连蜷曲十指偷偷紧握衣裙都不敢。齐睿白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她却没有让他如愿。

岳小舟没有被惶然和痛苦吞没,反而更加清醒。她早已不是会被一点小事激得失去理智的小姑娘,她有她的骄傲,纵然难过,也只是默然饮酒,把疲倦的心浸泡在苦涩如药的酒液中。

“殿下,关于我从云谷返回三川时遇袭一事可有眉目了?”岳小舟感到齐睿白在主宰着酒宴,她并没有因为痛苦而忘记之前的计划。

“我手上兵力不多,”齐睿白笑了笑,“水军的长船都忙着为入港的船只护航,剿灭河匪还要从长计议。”

“如果真是河匪倒还好说,恕我斗胆,云家的余孽都已除掉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齐睿白的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神没有温度,静静地停留在岳小舟的脸上。

“云谷城水军众多,只怕有漏网之鱼假装河匪继续为云家余孽效力。”岳小舟压低声音说道,她看到岳文谦的目光也看向自己这里。

很好。

“云家逆党皆以伏诛,”齐睿白蹙眉,“没有遗漏。”

“云谷城最后的大火刚巧是在港口所在的东城,不知是不是云家为了掩人耳目做得手脚。如果云家真有忠心耿耿的属下带了余孽逃跑,一旦起事,恐怕殿下的威望会折损,东陆也会再次陷入战乱中去。小舟是商人,不懂朝纲军政大事,但逆贼伏诛是理所应当,也唯有天下一统才能造就太平盛世,岳家只有这点期望,所以,如果殿下决定剿灭云水乃至川江上的河匪,小舟一定会鼎力相助。”

如果那些有组织的河匪真是与岳文谦关系密切,那么就让齐睿白亲自料理这些人好了。报复的快感深藏在心底,岳小舟又喝了一杯。

“河匪图财害命,可不见得敢与皇家作对。”果然,岳文谦开口了。

“河匪并不值得忌惮,”岳小舟就在等他开口,“但河匪由一盘散沙成了乌合之众,那想不忌惮也不行了。”

“岳当家所说的一臂之力是指什么?”齐睿白长眸微睐,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剿灭河匪的赏格岳家来出,银两不是问题。”

“这种无利可图的事岳当家也愿意?”

“云谷城重建后云水上的贸易自然就要恢复,岳家商船往来期间,一次劫掠就有可能让一笔生意连本带利赔个干净,河匪的多少决定航路安全,赏格所需的银子再多,只要买来的是财路亨通就会物超所值。”每一个字她都斟酌过,说出来时却流水一样,完全看不出半点犹豫的痕迹。

齐睿白笑起来时英俊儒雅,竟像在说风雅的事情一样,“这些等到云谷城码头重建完毕再说也不迟。”

“王爷考虑过小舟的话了?”真是狡猾,岳小舟继续周旋。

“悦薇和仲泽成亲之后,我自有答复。”

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岳小舟垂眸浅笑,竟有了一丝温柔的神色,“那我便等着殿下的答复了。”

有那么一瞬间,齐睿白觉得时光回溯,又是他初到三川时那段静好的时光。岳小舟今日穿了丁香色的齐胸云烟百褶襦裙,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烟霭中,象牙白的素羽细纱罩衣衬托着肌肤细腻胜雪。她算不上极美,甚至不如王府中的姬妾,但清丽绝伦这四个字还担当得起。特别是当与年龄不符的镇定自若从弱质纤纤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时,齐睿白从没见过女子拥有这样卓尔不群的风姿。

从前如此,今日亦然。

可是他不能这样想。

“不过有一事我倒是可以今日告知。”

齐睿白不甘心。他不甘心自己的意识中还残存着一个已经对他毫无爱意的女子,他迫切地想要报复,甚至不惜将原有的计划提前。

“什么事?”岳小舟眼中的平静更加刺激了他。

“我之前说……”齐睿白笑着压低声音,靠近她耳语,“晏公子在危月楼与悦薇探讨音律之道,其实,他与悦薇每每是在涵江楼会面,可似乎……你并不知情?”

烈日骄阳顺着敞开的窗户洒落在上等的织金地毯上,岳小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在数九严冬。

刚刚她顺着齐睿白的话故作镇定,却不料其中有诈。

如果所说的人不是晏北寒,她便不会这样轻易地落入陷阱。

如果不是他……

岳小舟扬起头,倔强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笑容,可齐睿白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他站起身来,优雅地舒展群青色的长袍下摆,笑着说道:“小王事务缠身,失陪了。”

看着齐睿白临走前眼神中的嘲弄,岳小舟的理智几乎徘徊在了崩溃的边缘。可是她很快恢复过来,依旧和齐源谈笑风生,聊着婚礼前琐碎的事宜。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岳府在暗夜中像是睡着了一般。

岳鸢看到家的轮廓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岳小舟只是沉默不语,神色冰冷地没有半点生气。

也许是太累了,岳鸢这样想着,心焦不已。回去让半夏伺候小姐沐浴歇息,好好睡上一觉。她打定了主意,今晚回府后,无论如何也不让岳小舟进书房一步。

走下马车,陈管家一如既往地迎了上来,今日还没有听府上的事情,岳小舟忽然想要任性一次,她想倒头就睡,想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听到的所有话。

“府上的事明日再说,”岳小舟快步走入府门,“让半夏准备沐浴更衣。”

岳鸢松了一口气。

忽然,岳小舟停住了脚步。

前院中,苍白的月光勾勒出颀长的剪影,晏北寒站在那里看向自己,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晏北寒失算,也将是最后一次。

看到他的一瞬间,岳小舟只有这一个想法最为真切。

“你怎么还没睡?”她露出相敬如宾的笑容来,当做一切没有发生,“有事?”

棋子就是棋子,她今天所有的痛苦都只源于她对一枚棋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那么,她只需要斩断这纠葛,便还是从前那个自己。

笑。

岳小舟在千疮百孔的心底对自己低语,笑。

“你身子不舒服?”晏北寒没有回答岳小舟的问题,他不喜欢她此刻脸上平静却疏离的笑容,他好不容易才让这从前总挂在她脸上的笑变成了另外一种,可如今为何又变了回来?他走上前去,站在她的面前,审视这张绽开着微笑的脸庞,心底一寸寸变凉。

“喝了点酒,”岳小舟低头浅笑,“风一吹头有些疼。”

“我没有别的事情,只是看你一直还没有回来,有些不放心。”晏北寒牵起岳小舟的手,她没有抽回,可从指尖到手心却都犹如玄冰。

“你放心,”岳小舟抽出手,压在他的心口,“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晏北寒一怔,薄唇紧抿成没有弧度的线。

岳小舟的脑海里回荡着那句她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的话,你要的不止如此?没有关系,既然是交易,她便不怕自己给不起岳文谦舍得的代价。

“你喝了很多酒?”晏北寒想伸手去扶岳小舟,虽然他知道她的酒量很好,看起来步伐也稳健,可他再也找不到别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早点休息。”岳小舟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大小姐自己知道还不至于……可是这话嘛……是从那谁口中得知呀呀呀呀……小晏你完蛋了!

不过……小晏才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