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超这话问的绝对合理,在整个西南地区,没有什么人的官位比他还大。 即使贵族们,也没有直接的权力去指责他,没看到司成峰即使像杀了徐超,也是与徐超说话暗打机锋,不敢明目张胆说话。
这中年文士,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如此说话!这一点,着实引起了徐超的好奇心。
“我是谁?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说,以大人现在的官位,已经没有人能够劝诫大人,大人已经可以为所yù为了?且不说我是谁,有没有资格,就算我只是个平民百姓,面对不平之事,就不能发表自己的看法?就不能明目直谏?这是何道理?阁下就算不讲道理,也不能剥夺在下直谏之权,就算陛下有错,亦要直谏,何况大人还不如陛下!”
中年文士侃侃而谈,就是不说自己是谁,处处找徐超的话茬,指责徐超。
徐超双目微阖,坐在轮椅上,听着中年文士的长篇大论,处处指责,言之有理,面上的笑容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不严肃,不亲切,是一种属于徐超的淡然。
“大人,莫不是被在下辩驳的哑口无言了?大人年少位高,有些傲气,也属应该,只是大人应当步步谨慎,免得落人口实,堕了陛下的眼光。大人有错,改掉即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人感觉在下说的可对?”
中年文士见徐超没说话,还以为徐超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当下就换了一种口气,语重心长如长辈般劝解徐超。
“大人,您在文章中曾言,上察天心,可在下观念近rì所为,却无一件事情有如天地般包容。大人,心胸开阔,能容方能成器!陛下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由大人,必然是相信大人能力,大人何不证明自己的能力,让天下悠悠众人之口,全是赞叹之词,而不是如今怀疑之语。届时,天下定然对大人赞誉有佳,青史之上,对大人也必然一片赞扬之词。而大人所需要做的,仅仅是查清楚事实,再做事,与大人本身目的并不冲突。何乐而不为也?”
中年文士见徐超若有所思的样子,认为自己的言语打动了徐超。立即趁热打铁,又将自己准备的说辞,拿出来说了一遍。他相信,以徐超表现出来的xìng子,就算不在乎别的,也一定会在乎幽幽史书如何写他。史笔如刀,刀刀刻人心。没有人愿意遗臭万年,特别是一个读书人,更不愿意遗臭万年,这会让任何一个心地正直的人受不了。
可是,他面前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至于算不算正直的人,这个也不太好说。他这番话,如果在几年前对徐超说,估计徐超会改变一下自家的行事方式。当时徐超在意那青史之名,在意那悠悠众人之口。可如今,对于一个残废来说,还有什么重要?
中年文士说完这么一大串话,看到徐超在那里右手轻点扶手,似乎在思索什么,暗暗松口气。对着司成峰和那另外一个人使个眼sè,表明自己已经尽力,至于徐超接下来什么反应,就不是他的事情。
司成峰回了一个明白的眼sè,他们早就设计的很好。由司成峰引起话头,接着是中年文士来对徐超说教,若是两人都没能成功的话,就由最后一个人出手。目前看来,司成峰完全败下阵来,话头一引,就被徐超引入圈套里去,赔了夫人又折兵。中年文士似乎好一些,至少说的徐超很长时间没说话,没反驳,还在这里思考。
徐超轻点扶手,伴随着中年文士的话语,听到中年文士停下。徐超的手指也下意识的停下,面无表情的脸上,恢复一丝生气,开口询问道:“阁下说完了?”
中年文士拿不准徐超是什么意思,小心地问道:“在下已经说完了,不知大人如何作想?”
徐超脸上露出个古怪的表情,接着一连赞叹道:“你说的很对。不得不说,阁下很是研究了一番,字字在理,句句靠谱。若是换了一个人来,恐怕早就被你说动了。即使是几年前的本官,估计也会被你说动。甚至若是十几天前的本官,也可能被你说动了!可惜啊,可惜啊,可惜!”
徐超一连说了三个可惜,却没有说可惜什么。只是他一个劲的在那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嘲笑,或者是嘲讽。
“可惜什么?大人莫不是又有了什么想法?有何事情让大人改变了想法?”
中年文士莫名其妙,想不明白为何徐超说这十几天内,就能改变主意,这十几天发生了什么?能让徐超改变主意?
徐超讥讽的摇摇头道:“一可惜在你们来晚了,二可惜阁下这话虽不差,却说服不了本官,三可惜那位逼着本官来森木城的,作茧自缚!”
这番话说的司成峰眉头隐隐皱了起来,因为徐超最后一句话里面的意思,已经不再是关于他们,而是关于那位与徐超博弈的棋手,那个从雪山中走来的少女。
“还请大人明言!在下愚钝,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中年文士心神一凛,自然也清楚那位少女的存在,连忙开口问道。
徐超很通情达理的为他们解释,也有借他们传话的意思,让他们背后那位,好好听着他的声音。这是两个人,可以说是第一次对话,却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
“十几天前,本官按照行程,前往琉森城,却不想进入琉森城的路程被阻。一条大路上,满是泥泞,堆积起来的泥土,中有些许水洼,泥浆水点,若沼泽。此路不通,本官才转道森木城。若是你们在十几天前来,本官没见到灾民状况时,或许会被尔等说动。可惜,本官见到了饿殍遍地的场面。而且,那位让本官不得不改道的阁下,为了阻止本官,不惜用灾民尸体填充土地地面,如此行径,还妄图让本官对参与这次事件的人,下手轻点,如何可能?本官往下,仍旧会杀人,会杀更多的人!希望几位,在本官前往几位驻地时,没让本官发现诸位参与了洪水事件,不然休怪本官下手无情!”
徐超说话严厉,杀意凛凛,他可是真正杀过不少人,身上的煞气自然浓重一些。面前三人哪里亲自动手杀过人?在徐超这股杀气下,不自觉的背脊发寒。
就在此时,三人中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年轻人开口了,一开口就让徐超略微惊讶了一下。
“徐超!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咱们徐家目前已经损了不少人,其中三成损在你手下!多年来渗透入落云省的人马,被你几乎连根拔起,若是教家主知道,定然治你罪!”
一个“咱们”,一个“家主”,就已经宣告了他的身份,他竟然是徐家的人。看样子,应该是徐家在云川省的一个头目,而且辈分比徐超大,不然的话,也不敢如此教训徐超。
徐超微微一怔,接着似笑非笑问道:“还没请教?”
“徐家,徐沛言!若按照族中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表叔!”徐沛言自我介绍道,一副我是你叔叔,我是长辈的派头。
“哦!原来是徐家的人,不过徐超虽然姓徐,可如今已经不是徐家的人了!徐超入赘独孤家,已经不属于徐家。再说,就算我属于徐家,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刚开始徐超语气还很缓慢,到了最后却直接呵斥,语气严厉至极。而且,这次徐超跟他说话,没有自称‘本官’而是说的‘我’。
徐沛言没想到在自己报出家门后,徐超会是这么一个反应,他想到了徐超所有的反应,想到了徐超恭敬的喊叔叔,想到了徐超不情不愿的喊叔叔,可就是没想到徐超竟然会呵斥他!
“你!反了天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见了长辈,不行礼已经是大不敬,还敢出言呵斥,看来我必须上报家族,以家法整饬你一番,不然你永远也记不得!还敢大言不惭说离开徐家,若不是徐家帮忙,你能一步登天?如果不是徐家帮忙,你能有机会在这里作威作福?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徐家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玩意!”
徐沛言此时已经被徐超刺激的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看看现在是在谁的地盘上,竟然敢如此说徐超。
他这话一出,司成峰和中年文士立即吓了一跳。徐超可不是善男信女,手底下从来没见过几个活口,惹了他,岂不是惹了马蜂窝?他们今天来,是来耗住徐超,不是来送死的!
徐超听了徐沛言的话,倒是没有直接让人拽他出去宰了喂猪,反倒是冷哼一声道:“长幼尊卑?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且不说我现在不属于徐家,就算属于徐家,你见了我,也得老老实实喊声少主!一个不知道哪代偏房出来的小子,竟然敢直面呵斥长房少爷!按照族规中规定,是要拔舌断手逐出家族,永不录用!你一小小的偏房子弟,有什么权力上报族中?小心我回去在在少族长面前说你一句,让你上下三代全都逐出徐家!”
这番话,徐超说的理直气壮,嚣张跋扈的非常,一番话说的徐沛言冷汗直流。他倒是想起来,族中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只要没有超过两辈以上,见了长房子弟,必须行礼喊少主。不过,他自幼长在徐家堡,对于长房见都没见过,而且徐家堡对于dì dū徐家,早就不对付,这点也没有什么规定。所以,他下意识的忘记,没想到却被徐超拉出来,直面反驳,将他驳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禹晨在旁边看着徐超表演,有时候读不懂徐超的弯弯绕,却也能看出来,面前三人中最厉害的是中年文士。能将徐超说的有些无言,只能略转话题化解,其次应该是白胡子老头,与徐超说了一大串,虽然中了徐超的套,但也不容易。这个徐家的家伙,虽然最弱,但却是最能说动徐超的人,可惜,因为他白痴,被徐超反驳回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且禹晨发现一个他一直忽略的事实,徐超在十岁前,可是dì dū头号纨绔。徐达xìng子沉稳,又被他老娘给压着,没有显露多少。同年龄段的庞青云,xìng子懒散,极少出门。而徐超,却是如野孩子一般,横行整个dì dū,鲜有不知其名者。可惜这十年来,徐超收敛他纨绔一面,几乎让人忘记,徐超可是一位地道的纨绔,比一些贵族世家子弟更要纨绔。毕竟徐超乃是五大世家第一世家,可不是其他世家能比上。
徐超喝斥完徐沛言,冷哼道:“就你这样的还敢出来丢人现眼,真不知道近些年,徐家堡搞了些什么!滚一边去!”
“你!徐超!你现在已经不是徐家的人了,凭什么喝斥我!”徐沛言总算想起来,徐超刚才已经承认自己不是徐家的人。
徐超夸张的笑了笑,接着冷着脸道:“现在想起来我不是徐家人了?刚才干什么去了?你一介平民,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徐超冷着脸说完话,就等着徐沛言反应。他刚才的话就给这小子下套了,承认我是徐家人,那就有足够的理由呵斥你,不承认我是徐家人,那好啊,我是官你是民,下跪吧!徐沛言怎么选,都在徐超的算计之内。
看着徐沛言一张脸,颜sè五颜六sè的变换,徐超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个笑容,不是送给徐沛言,而是那位少女的,派谁来不好,非派个徐家人来。就算派独孤家的人来,他也得看在独孤家的面子上,也不能为难,可偏偏来徐家的,更是徐家堡一系,这不是送上脸来找抽么!
徐沛言最终,迫于徐超身后的禹晨,以及门外的禁卫军,恨恨的给徐超跪了一下,站起来冷冷道:“告辞!”
说罢,推门出去,根本不去管徐超的反应,也不管与他同来的那两人,就这么告辞离开。剩下两人一见徐沛言离开,也对徐超拱拱手,告辞离开。
司成峰离开前,很随意的补充了一句,“rì后,或许还有事要麻烦徐大人,怕是还要叨扰一番。”
“雪山伯随时可来,本官定然扫榻相迎!”徐超微笑着回答。
中年文士告辞的时候,徐超却问了一句道:“不知阁下认不认识一位名叫程开川的人?陛下曾托本官来到西南后,定然要去拜访一下程开川程大人,可惜本官查遍西南官吏表,也未曾查出有何人叫程开川。不知阁下是否认识?”
“大人好眼力!告辞!”
中年文士自然就是程开川,隶属于皇帝的势力,属于一名文官,隐藏在西南,是为西南巡政使,任务就是视察西南一些政务问题。乃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却没想到,竟然也跟着司成峰等人搅和到一起。
徐超看他身上官气甚浓,早就在猜测他的身份。只是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他的身份。直到徐沛言跳出来,徐超才串透了事情的经过。
那位指使他们前来的人,特意派来这三人,目的有三。一是拖住徐超的rì程,能拖几天就拖几天。二是,试着能不能改变徐超的想法。三是让徐超看看,徐家和皇帝的人,都有在他那边,让徐超自己看着办,要不要跟这两家翻脸。
不得不说,那人的计策,至少完成了两项。徐超rì程被拖住一天,算上前后的rì子,已经有了十几天。虽然没有改变徐超的想法,但徐超也着实没有跟徐家和皇帝的人翻脸,不然刚才那三人可就走不出这大门了。
“半斤八两,阁下还真是一个好棋手!这盘棋还没完,咱们继续下!输赢未定,我就不信我找不出你来!”
徐超手里捧着汤药,轻轻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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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中,不知何时飘洒起落叶,泛黄的叶子,片片凋落,若凋落在世道上的人,无根浮萍般寂然。
“徐超在对我宣战啊!”少女听婢女汇报完情况后,轻轻说了一句。
婢女一听少女这么说,很不屑道:“就他还想跟主子斗?再练三十年也不行啊!不对,再练三百年也不够格!”
少女却没婢女那么乐观,仔细回想着婢女给她说的细节,在脑海中,将徐超与三人对话的情景模拟出来。想着徐超当时每个动作,每个表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这次是两人第一次隔空对话,少女很是慎重,她知道徐超的表情动作里,一定有真有假,想要迷惑她,她必须去假寻真,判断徐超想要隐藏什么。
良久,在夜风乍起时,少女重新睁开眼睛,却没说什么话,径直来到徐超的画像面前,又点燃三炷香,幽幽望着徐超。
少女朱唇轻启,言语却非常冷,带着些许寒意。“去查查,谁将死尸埋在了道路上,然后,直接让他自裁!我没吩咐的话,擅自去做,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