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锵坐在茶馆大厅中,将自己带来的茶叶交给小二,看着茶杯中清香四溢的御赐极品大红袍,很是享受地眯起眼。 首发--无弹出广告
十几年成日跟一群粗壮汉子打交道,最近还要跟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主帅斗智斗勇,他都快要忘记了,喝茶遛鸟混吃等死的清闲日子是多么快活。
“李叔叔!”段羽一头撞了进来,满头大汗正想询问目前什么状况,李仁锵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压着人坐下,低声道:“嘘声,这里环境那么清雅,你吵吵嚷嚷的,像什么事!”
段羽得知准媳妇戴着重刑犯的镣铐被人带走,哪还有心情从这里陪着他喝茶听曲,张张嘴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听侧座有一人先开了声:“小生这辈子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打得敌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回来,第一件事是封赏功勋,第二件事居然就是押到牢里去受审!”
段羽心头一动,当即明白过来,压下心中的烦躁不安,凝神细细听着。他有点醒过神来,素素是在皇宫大内让人带走的,怎么不过半天时间,在街坊市民中已经传开了?
苍天素走得很急,丁点消息也没有放出来,就连他自己也是因着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在外面听到风声,急忙来告知,才知道了这件事。
那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原本还有人三三两两谈天说地赏词论画的茶楼莫名寂静了一会儿,才有人接话道:“可不是,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前朝末期再怎么昏庸无度民不聊生,也没有拿自己的功臣开过刀。”话语中已是大不敬,索性苍国言论一向自由,民风开放,还不至于因此论罪。
“可是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有人小声问道。
李仁锵噙了一口水,吹了吹水面上浮着的茶沫,笑眯眯道:“因为擅斩来使,和私调军队回转夺粮——哦,对了,还有眼看着士兵争相食人,未加阻止。”
西北军种种事迹,早让赵六拼着全力散播出去了,就算是市井百姓,也少有不知道的。李仁锵这话一说出来,茶楼里登时炸开了锅。
放下茶水钱,李仁锵拉着段羽走了出去:“小子,你还是太嫩,一旦没了苍家小娃娃儿,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经一事长一智,下次不知道怎么办的话,千万别冒冒失失找人商量,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就是,你的小情人有办法解决。”
“素素他真的有这么神?”自从段德死后,段羽在这世界上第一相信的人是苍天素,第二信任的人就数得上李仁锵了,见他这么说,满心的担忧放下了一半,半信半疑间,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李仁锵一脸高深莫测地点头。其实李将军还有半句话没说——就算苍天素没有办法,你凑上去也只能添乱,与其平白把自己搭进去,还不如缩在府里看戏。
段德十几年的藏拙教育太过成功,段家唯一的独苗实在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李仁锵暗自庆幸他这是找到了自己,若是换个自己不在的时候,他顺位往下排去找了徐偿,八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私心太重的徐将军一直是苍天素手中的一把刀,在他有能力握住刀把儿的时候,自然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而一旦苍天素势弱人危,这柄刀转转头嗜主的速度也绝对慢不了。
在现在局势未明的时候,一旦段羽撞了上去,无事还好,若然出了纰漏,徐偿铁定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最好使的替死鬼双手奉上。
朝廷要玩欲加之罪,段家的独子,可比他一个新晋的将军更能平息上面的怒火。
苍天素跟段家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番他入狱,段羽的处境其实更加危险。李将军忧心忡忡,又不能把话明说,只得把人哄回府,自己四下乱转寻找线索。
这次事情处处透着古怪,审慎司明面上列出来的三条理由,分明都是刘家理亏,如今大军返还,刘家刚刚大权在握,刘延寺的事情肯定会想办法遮掩,不可能会傻到自戳伤疤。
他们今日的举动根本是自毁长城,一个处理不当就会激起民愤,白白便宜了入狱的苍国大皇子。
李仁锵初步推测,这件事是刘家被人摆了一道,被迫背的黑锅。禁宫之中的消息能够在顷刻间传得人尽皆知,并不是苍天素在仓促间有能力办得到的,这也间接证明了有另一方十分深厚隐蔽的势力在暗中相助。
实在想不到京城中还能有哪一家有这种本事,李仁锵也只能从别处入手,分析谁能从中得利。
目前景帝共有八子,刘家明面上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共同的依仗,然则根据前几天二皇子监国的情况看,二者的合作关系已经岌岌可危。
一旦刘家彻底失去民心,这几年在景帝的引导下,逐渐接触士林的二皇子所受影响不大,反倒是年仅十岁的三皇子地位岌岌可危。
可是如果是底下几个年幼皇子的母族所为,也不会把这么大的馅饼送到大皇子身上。比起常伴帝旁建树甚少的二三两位皇子,苍天素这个威震敌国的封边大将才更像是压在他们头上的一座大山。
冷血残暴,杀人如麻,又干过屠城的破事,细算起来,苍天素身上的漏洞远比刘家要多得多。就算治军无情是行军真理,比起一个会坑杀战俘的杀将,百姓还是更喜欢有仁义光环的儒将的。
对几个皇子的母族来说,与其花大力气对付刘家,费力不讨好,不若强强联合,把矛头共同对准在帝都还没站住脚跟的苍天素来得划算。
算来算去,让刘家这么一闹,最大的受益者只能是正在吃牢饭的苍国大皇子,李仁锵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把事情归结于苍天素傻人有傻福,平白捡了个漏子上。
在西北军将领联合全体武将向朝廷加压的大背景下,苍天素小日子过得很是悠闲。他占了一个**牢房,通风甚好,餐餐有酒,顿顿有肉,一天两次桶浴热水澡。
就算没有未来的大公主驸马爷一天一顿:“谁给你们的胆子?”
“……回主帅,这是少将军的意思。”被李仁锵在今天特意哄骗来的第一文官偷眼一看上面的字样,没有管顺着额角流下来的鲜血,急忙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在心底暗骂一句遇人不淑,李将军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仁锵就没有拦着他?”苍天素看着有点着急上火,样,想象到刘家此时的哀鸿遍野,面上不动声色,乐得心尖都在打颤。
亲王服是在景帝掌权的时候送的,亲王府是在景帝清醒的时候赏的,现在皇上“重病在床,昏厥未醒”,监国的刘家人一上任,居然只给了大皇子一个郡王的爵位意思一下,就算他们四下嚷嚷说这其实是皇帝的意思,截断粮草和私自扣押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天下人也不会相信。
——然则事情的关键在于,这种缺德事儿其实还是真皇帝的意思。
搂住熊扑过来的段羽,心情甚好的苍天素抬起头啃了他一口。
刘家明知道景帝这事办的不地道,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他们按照皇命给了自己一个郡王爵,为了不引起武将的反弹,只能把其他人的官职往上提。
像是原本是从二品的李仁锵,在原本几人的拟定中,顶多升到正二品,这次直接破格提拔,升到了从一品。
在西北军中,受了这种好处的不止一人。
别看刘家这几年风光无限,苍景澜明里暗里设下的限制其实不少,他们的手伸得再长,也没敢拉拢各方将领,最多只是在文官中有超然地位。
原本朝廷中重文轻武,文官占了大半位置,现在风气一变,武将的地位提了上来,隐隐有了超越前辈的意思。
文官中掌舵的几个老不死一看,怎么一夜之间孔仲尼的学生让一群粗鄙村夫压在头上了呢,一个个铁定咽不下这口气。
——嗬,前阵子闹了一帮事,最后全是刘家自打脸,现在还不肯消停是不是,皇上还在上面看着呢,这就敢施恩武将想拉拢军队了?刘家人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呢!
而在武将这边,李仁锵徐偿两个老对头此番合力对外,经过百般敲打,二十几个武将有大半将功劳归在了苍天素头上。
——又是坐牢,又是降爵,没有大皇子受的天大的委屈,哪轮得到他们捡这么大的便宜?众口铄金下,反倒忽略了刘家送来的橄榄枝。
文人们就算打心眼里看不起莽夫,也总会有肯站出来说公道话的人,刘家只手遮天,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跟着颠倒黑白。
苍天素自己是不在乎,但是在别人看来,穿的是亲王服,住的是亲王府,领的是亲王月俸,封的却只是郡王的爵,上不上下不下的,就差凑成个“卡”字了,这得多么尴尬?
今天刘家人趁着皇帝病倒,敢睁着眼睛说瞎话,明着给一个皇子没脸,明天难道就不能冲自己下黑手?
会联想是人的本能,大家骨子里都有同情弱小的怜悯心,苍天素此时以一个地地道道的受害者形象出现,旁人就算嘴上不说,对心中天平的倾斜不可能没有丝毫影响。
官职高的也许不在乎,还在,不止一次在心中用这句话安慰自己。
然则等到了真正较量的时候,苍天赐才真正明白,平日里跟着自己走的青年俊才们是大家族的希望不错,可是到了真正关头,没有人会让他们来主导家族走向。
尧兰他们再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族长们也不会拿全族人身家性命跟着他玩一场豪赌。苍天赐看得清楚,一旦皇城失守,弃卒保帅的勾当几个族长做起来也不会心慈手软。
尧兰,你怎么还不明白,家族里需要青年才俊不错,可是家族里的青年才俊,却不是只有你们,千万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苍国二皇子用碗里的残茶灭了燃香。
自己跟朋友们夸夸其谈,用一个时辰计较诗词中一字半句得失的时候,铮铮铁军踏平了戚国东南部的明珠,摧毁了戚国人几百年的骄傲;自己跟友人赌书泼茶赞叹着满卷遗香的时候,两万将士饮下杯中烈酒,在二十能够囊括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