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泞觉得这个问题太巧妙太难答。无弹出广告小说
何为负?何为不负?
虽说她与秦澈之间有约定牵扯,但彼此都防备着彼此。她视秦澈为日后靠山,然秦澈又何尝不是虎视她爹爹手中的兵权?其实她谁也不信,虽然爹爹与她不亲,她依然想保一家平安,不然不会贸然受了秦修的威胁只身进宫,此亦为她之所愿,因为她要谋更大的。世上若尚有能逼迫她一步之事,她便枉称「国度之一」!亦为这个原因,她进宫,想藉秦澈之手除掉秦修,她既在秦澈身侧,只要秦澈他日为兵权而异动,她便能以秦澈性命逼令他放过一家。只是现今,禤太后却让她「不负我皇儿」,柳素泞心中苦笑,莫怪乎说禤氏女乃皇后命,凭这才智谁又不能称冠六宫?
「母后应当知道纵使儿臣不愿负他,他亦未必能不负儿臣;而假若他负儿臣,何以儿臣不能负他?」现在,是如履薄冰的平衡,但这个平衡谁敢保证不会被打破?秦修就是天秤中间的稳针,假若这枚稳针拔掉了,天秤还是那个能够两不相倾的天秤么?
「素泞,是不是澈儿不负你,你就不负澈儿?」
禤华婷叹了口气,不负,谈何容易,澈儿的性别秘密就是最大的谎言,一个女子嫁与另一个女子,要么从此假凤虚凰,要么终生独守空闺,无论哪一条路,都不是幸福的终点。人,终是负了,只求不再深负,矛盾如回圈,岂不知一切又是否妄求之际早已如流水落花如梦成空?
柳素泞不经意地皱眉,那是很轻的动作,轻得禤华婷根本来不及捕捉——如果禤华婷能够捕捉到,便会知晓柳素泞那一剎那却最真实的感情与想法:厌恶。
在很大程度上,秦澈对柳素泞有着一种异常透澈而又精僻独到的理解,也许正如秦澈曾经说过想过的,因为出色,所以骄傲;因为骄傲,所以不甘受到摆布。她跟秦澈其实是一路人,都不喜欢受人掌控,假如现在柳素泞面对的是秦澈,一定会很小心连那一下不经意的皱眉也不显露。柳素泞半生不喜受人掌控,遇事旦凭自己喜恶与一点不多的道德感,此刻让她允下禤华婷,便是万分难受。若是别人,柳素泞少不免要如何戏耍玩弄一番,可她对禤华婷这个安静柔美的女子是有一份好感的,于是这答案便叫她万分难答。
「素泞不必多想,哀家知道澈儿是断不会负你的,哀家只是想知道素泞是否也能不负澈儿?」禤华婷心中叹气。女儿家到底是重情,澈儿先负于素泞,为着愧疚也好赎罪也好只要,只要素泞不凭借手中兵权异动,她便能让女儿不伤柳家一门。于国,大宁失去柳景辉这员将才是自毁长城的举动;于私,她亦希望有一个聪明人留在女儿的身边让她心中暖和着。早上虽时匆匆,也足够禤华婷看出秦澈还不能完全把握对待柳素泞的态度。
曾经,柳素泞认为能够问鼎天下的势力有三方,首当其冲当为皇帝秦澈,他是皇位正统,昭天之子,手下或许无臣无将,到底是年轻可许,也许有那么一天旦遇风云便化龙;其二便是诚王秦修,掌览朝政多年,翻手云覆手雨,手下兵多将广,若非人言可畏怕早已将少帝斩于位上;但柳素泞一直觉得她爹爹才是最终那个手执疆绳,肆意驰骋国土之人,因为他手中有兵、有赫赫战功,更有天下唯一军师,只等秦修秦澈拼个你死我活后这鹬蚌自是袋袋平安。可现在柳素泞不这么想了,正因为秦澈与秦修的斗争她爹爹方才能活下来,先帝亲封的长天元帅,看这长天二字封号,怕是先帝当时已有除去她爹爹之心。兵权终究是兵权,战功再多亦是无用功,抵不过一柄铁刀,救不了一条人命。这便是为何自古以来造反的人多,成王的人少。
「儿臣只能保证,不会辱没大宁皇后之名、不会舍弃大宁皇后之责。」柳素泞咬牙,兴许真如禤华婷所言,只要不动她禤太后便能保自己一家平安。赌的,不过是秦澈不如秦修,狼子野心、狼心狗肺。
好一个皇后之名,好一个皇后之责……皇后之名便是母仪天下之贤名,皇后之责便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我护你,不离不弃,说的不过如此。
禤华婷只是了然一笑,她明白,这已经是现在的柳素泞所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了——毕竟她为后不过两天,彼此谁也信不了谁。
「哀家能起誓,澈儿必不负妳。」禤华婷得了柳素泞的话,嘴角处终于漾起一点认真,一些真诚。
也许,是时候真切认识一下自己的夫君了。柳素泞轻轻摩挲着肩颈上白狐裘柔顺的毛,心中下了决定,过早择营而栖不是一件好事,过晚选边而站亦不见得高明。
「臣妾也许可以给爹爹一封家书。」
诚王秦修最喜欢做的,是自己跟自己博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月光清冷,夜风凉如水,霜披薄寒。秦修面前就有一局棋,白子连绵片片,围着黑子,骤眼看黑子似乎软弱无力实则生机处处,只有秦修知道,这局对黑子来说终究是死局,当连所谓生路都不过是别人施舍,生机实则寸寸拿捏于别人指间……秦修戾气的脸划过一丝阴鹫的微笑。手中一枚白子落下,刚巧截断了黑子的所谓生机。诱敌轻出,是他最爱的计谋;猫戏耗子,是他最爱的游戏。
「秦澈,我让你活的够久了。」
「王爷。」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名黑衣人,黑帕蒙着了下半脸,脸上更有疤痕道道,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镶金盘龙的棋盘之旁。
「秦澈今天做了甚么?」除了朝堂,他不欲称他作皇上,因为他不配,那个皇位,本当是他之物,包括那个被称为禤太后的女子!
「皇上今天下午微服拜访了韩大人。」
听见黑衣人称秦澈作皇上,秦修眉心处再闪过一丝狰狞,只是他控制得很好,背对着他的黑衣人更看不到,他的呼吸速度没有改变过,别人只会似为他在沉思。顿了一下,他才续问:「韩再吗?」
「是的。」
「那个老匹夫。」秦修不屑:「若非顾念他乃父皇最宠的臣子,又是三朝元老,早在秦仁驾崩那会儿我就废了他,现在他竟然自寻死路……」任何敢与秦澈那个贱人孽种亲近的人他都不会留,他就是要孤立秦澈,就是要把他往死里逼,哪天他敢动自己,哪天他就可以出兵逼宫「清君侧」!「知道秦澈见他为了甚么事吗?」
「听其言谈内容,似乎是皇上想复办科举。」
「哼,想的挺美的,他以为复办科举收了人心就可以得到这天下了吗?」秦澈欲以科举之名将新人充于廷上纳于翼下,他自然清楚,只是三年前他既能让他办科举不成,时至今日他亦能,有些事是不会随时间推进而改变的,正如他是主,秦澈不过是条狗。「他这么喜欢开科取士,我偏要他一个士子也取不了。」
「王爷……」
「你去给我传信,让王清远、李言、林开祥、杨幕光这四条狗来见我。」事实上,秦修口中的四条狗,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吏部左侍郎、一个是礼部左侍郎、还有一个是户部右侍郎,一个国家中实际行政机构的长官被他管作狗,秦修有多狂,可见一斑。
「是。」黑衣人身法极是轻灵巧妙,应了那一声后,便如烟一般消散了身影,似乎从未有过那一个人物在那里听候差遣一般。
「秦澈,别怪我对你太狠,是你自己非要不要命不可的。」秦修左手一直摩挲着右手指.xzsj8.间的一只玉斑指,流连忘返,似乎那是心心相印、默默相爱的恋人:「只要你一天不死,婷儿就不可能属于我!」
也许很多人都不明白秦修为何一定要秦澈死,又或许许多人以为自己明白秦修为何一定要秦澈死全是因为皇位安稳。其实这些答案都不正确,秦修确信自己一登帝位必然安稳,因为他足够小心足够自信不会再被拉下来。
谁都知道秦修与禤太后有私情,谁都知道秦修与禤太后曾情定扬京,却又谁都不知道秦修一生只爱禤华婷一人爱得极致便连一颗沙也不能容下连一滴水进了眼中都是痛,爱太大心太小,便只容得下最爱之人,最爱之人心中之人便恨不得置之死地从此把自己植进那人心中。
秦修只知道,只有除掉秦澈禤华婷与自己之间才会不留一粒微尘,否则禤华婷每每一见秦澈便得想起自己那个卑鄙到极至的皇兄秦仁……除掉秦澈,禤华婷痛的是一时,他们还年轻,四十不惑之年未到,要拥有一个孩子绝非难事。
「婷儿,妳再等等,我快能登上帝位了,到时妳又是皇后了,是我秦修一人的皇后!」
有时,爱到极致,转眼成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