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永嘉四年正月初三,赤口。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
大宁的传统是赤口这天所有皇室成员与及文武百官到皇家的狩猎场尚林园狩猎,将赤口戾气降在诸兽之身,免却一年灾厄,避了一年的口舌纷争,祈的求的无非一个国家和谐。
其时天正下着小雪,刮着小风,断然算不上是个好天气,可众人依然兴致不减。而今年狩猎的队伍比起以往又更要显得风光和庞大,因着有了灈国使者的到来,为了在灈使的跟前显出自国威风,不管是文臣武将,无一不穿上了最光鲜的武衣,胯骑着清一色骠悍的战马,带着三五数十的家丁小厮驰骋于雪场草上。
秦澈贵为天子,却已有三年未曾参加过这场狩猎祭,因着过去三年为先皇守孝,赤口狩猎的事便尽交于诚王来置办,连那应该为天子引弓的每年第一箭亦为诚王代劳……到如今,秦澈已经虚岁十六,已届可以亲执政权之日,这场狩猎便再也不想让于秦修。
此时的秦澈在整列队伍中一骑当先,身着明黄色的五爪金龙袍甲,双肩披了赤红色的火云臂甲,黑发以明珠玉冠束起,骑坐于西域进贡的一等汗血宝驹上,背负龙头凤尾黄金弓,腰悬一口龙泉长剑,众臣都在心里喊一声好少年,竟是越发显得英姿焕发,天子风采。
最叫人惊奇的是,皇后柳氏竟也换上了一身骑射新装,明绿的外袍清蓝的长裙,绣着金亮丝线,高贵的凤凰蜿然欲飞,有如春后新雨小溪般柔和,却不失皇室的高贵风范。纤手执着缰绳自骑一马的皇后策马轻缓跟着秦澈右边,竟是半步不落,与皇上笑语连连,似一对情意绵绵的小爱侣,又似故意作给有心人看这一出戏。
在秦澈的左边,则是灈国公主灈漓月,此时一袭深紫的袍裙,暗压了牡丹饰纹,脖上挂着一串明珠,腕上圈着两只镶了宝石的黄金环触,更衬托出公主的娇贵非凡来。灈漓月手上并没有拿着一般的弓箭器械,倒是此时缠着秦澈介绍着她手中的那一把精巧短弩。
如此左右逢源的秦澈,叫诸大臣很是羡慕。
忽尔,秦澈回过头来,对着落在三四骑以后不合时宜地穿了一身黑袍黑甲的秦修如是道:「朕今天抢了皇叔的位置,希望皇叔不要介意。不过这里果然才是最好的位置,前方无阻,朕很是欢喜。」
「皇上喜欢就好,只是那位置风吹极猛,皇上定当要小心身子,勿染风寒。」秦修淡淡然回道。他今天不想跟秦澈吵,如果秦澈非要跟他吵,哼,狩猎场上意外总是特别多,死于狩猎场上的皇帝又岂是少数?
「这是当然的,朕还得要活着很久照看着皇叔呢。」秦澈笑,当真像个好侄儿:「那假山之后似是有白虎一只,素闻皇叔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如此神技皇叔为何不给朕表演一下呢?」秦澈手上胡乱一指,嘴上胡说一通,她指着的位置哪里有甚么白虎了,分明只是一块形状若虎的石头:「哎呀哎呀,那原来竟不是白虎,只是一块石头,原来是朕看错了,幸好皇叔尚未发箭,不然朕的一个小错误又得赔上皇叔一世英名了。」忽然,秦澈一拍自己额头,故作姿态地说:「朕怎么忘记了呢?今年的第一箭不该是由朕来打出么?朕还真的忘了,皇叔啊,只怪过去三年都由皇叔来代劳,这劳代的多了去,搞的朕都忘记了,朕才是那个正主——诸位大臣,你们说是或不是啊?」
最后一句,秦澈微微拉止着缰绳,稍稍转过了半个马身子,凝视着身后那一片倏然静默的大臣,突然轻笑起来,黠黠几声后,才笑道:「瞧都是朕说的太过认真了,吓到诸位大臣了。都别怕都别怕,今天是君臣同乐,来来来,朕这就打出今年的第一箭来取个好意头!」
秦澈随即把背上的龙头凤尾黄金弓取下,再在箭壸中取了一箭搭上。其时不过新春,万物尚未复苏,园林中的野兽甚少,连脚印亦是几乎不见。众大臣正自奇怪皇帝到底要取了哪方猛兽的命来开春,便见少年皇帝嘴角微弯,手腕一转,那锋利闪着亮光的箭头已然正对着诚王秦修!
「皇上,不可!」当场,有大臣失色大惊。
「哦?」秦澈转头看着声音来处,玉脸泛笑,轻道:「林大人真是想多了,难道林大人觉得朕要杀了皇叔么?」
被称作林大人的男子不敢答。
秦澈又是一阵笑,很放肆的那种,笑着,拿眼神去剜那个林大人,嘲讽道:「朕的皇叔乃国之栋梁,一投手一顿足都足以叫大宁震动,朕会是那种自毁长城的白痴么?」然后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迎着秦修道:「朕就是要杀皇叔,也不在此刻啊。」
旋即,那猛张的弓便改变了方向,高高朝着蓝天而去,秦澈手一松,那离弦之箭便没了影踪。众大臣抬首欲观「帝箭」去势,个个举目张看,却未有看到,倒是耳边传来皇帝大人的不满之声:「开个玩笑也不可以,真没趣。」
众大臣又是一惊,这位皇帝是一位很能折腾的主,朝堂之上有时胡着混来,明明看着是混其实精明,叫大臣们好生受惊,最怕她又想出些个甚么古怪主意来要了人命。几乎是同一剎那,众大臣都面向了秦澈低着头听她的差遣。
噼哒一声的,惊扰了一片宁静,众人抬头,竟见地上躺着一只硕大的死鵰,看那体型少说也有近十斤重,身上翎毛雪白乌黑分明,两爪爪尖锐利,头顶上更有一小撮白毛,要放在平明便是一头威武的鵰儿。而此刻众人只见那鵰早已一命呜呼,一枝金翎色箭正正射穿了那鵰的咽喉,并从鵰的后颈穿透了出来!
「皇上万岁!」只见场上众大臣见皇帝露出了这么一手,口中便大呼万岁,更有人心道这小皇帝果然不能少瞧了。此时连初春亦未能称上,百兽尚未从冬眠中醒来,即使天上飞鸟亦是少数,可看这皇帝的一箭,不只准头,连力度亦是十足,果真是年少有为。然事实上,自窥得秦澈与灈国关系良好后,有些大臣心里的天秤便已经在摇摆了数下,此刻见那天子虽是处处被诚王压着一头,分明已经长大,有投机者便已经打起自己的算盘来。
「皇叔觉得朕的这一箭如何?」秦澈没有理会群臣,摆了摆手让近侍把那死鵰弄了下去烹成肉羹让众人分了吃,她看着秦修,心里想的却是若然在这里把秦修激怒然后让柳素泞那个女人把秦修弄死也不是个坏念头。
「皇上的箭法自是好的。」秦修头也不抬,自顾自把拨弄着手中的弓弦,弄得嗖嗖作响。
空气中的气氛似又压抑起来,环绕在秦澈与秦修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杀气弄得底下众臣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个个端坐在马上犹如木板人一样,谁也不敢纵马先射。
忽尔,一直策马待在秦澈身边的灈漓月「吱」的一声笑了出来,灵动双眸打着鬼主意,一手拽过秦澈衣袖,笑道:「陛下,这时百兽皆蛰,想来诸位大人定是觉得猎获也不会怎样,便没了兴趣,个个如木头人一样;灈月以为,不如添些赏头,当是奖励参与的,也好刺激一下诸位大人的兴致,不然这木头戏亦不知要演上多久呢。」
秦澈不知道灈漓月要耍甚么心机,但在心里的那一点愧疚影响下,便鬼使神推的应了下来,口中道:「公主所言甚是,大冬天的让诸位大人出外劳动是朕没有体察大人们的辛苦。就权当是朕的一番心意罢,此番只要是能猎上一点的,那怕是与别人共分一只兔子,亦赏黄金十两;获猎最多者——」秦澈从自己箭壸中抽出一枝金羽长箭,笑道:「这便是赏头了,见此箭者,便如见朕亲临。古有免死金牌,今亦有免死金箭。」只是又转过头对着秦修笑道:「皇叔箭法无双,天下一绝,便不要来抢这个赏头,坏了众大人的兴致了。」
众大臣又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皇帝这说的分明是话里有话,甚么赏头、甚么见朕亲临、甚么免死金箭都是死的,皇帝一番话说出来的底意无非就是那么一句:秦修,朕绝不饶你!
「本王自是可以不去抢那支金箭的,」秦修这时终于抬头,阴鸷黑目正正迎向秦澈,嘴角弯起同样弧度的阴狠微笑:「毕竟本王用那金箭也用了三年,亦未有觉出甚么特别之处。」他细察秦澈目光,果然见到里面起了一点波澜,心中嘲笑着秦澈连情绪亦忍藏不了便想学那些想逃离自己五指山的蠢材一样,复又再道:「只是这狩猎大会到底是要添些赏头才有趣的。」
「不知道皇叔觉得甚么才有趣呢?」
「本皇觉得太后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