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皇叔,身子可好点了没?」京中的诚王府,演武厅上以半圆形式摆放了十六张八仙椅,秦修坐在上首,脸色苍白,倒真有几分「久伤不愈」的模样。 秦澈是与柳素泞联袂而来的,或者说秦澈死活着要把柳素泞拖来,虽然柳素泞心底也是愿意的。无他,它诚王府龙潭虎穴,就是垫背的,也多一个嘛。只是此时被人怠慢了坐在下首的秦澈脸上却无半分不悦,当然她即使挂着「探伤」的幌子,但脸上同样是连一丝伪装的关心也欠奉,甚至——「朕是来看皇叔的,朕听闻皇叔自那日赤口狩猎负伤以后,便一直卧病在床。想皇叔是大宁的中硫抵柱,稍微有个不适大碍也牵动大宁,朕甚是担心,今日便携皇后一起来探望皇叔了,不知道皇叔可欢迎么?」何止关心欠奉?秦澈脸上此刻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
秦修脸色苍白,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衣皮袄,脖子上还围了一圈红狐狸皮裘,身体也很适时地抖了两抖,轻咳两声,端端是一个「伤重病弱」的可怜亲王。只见秦修手摆了摆,只对秦澈作了揖,道:「本王有伤在身,未能向陛下行君臣之礼,望陛下恕神的罪。」古来臣子即使有伤在身,除非皇帝恩恤,不然哪个不是全套礼仪做足?似秦修这般无礼,确无几人。
「皇叔哪里的话,是朕冒昧打扰皇叔休息才是……」秦澈轻笑,看了柳素泞一眼,又道:「那日误伤皇叔的犯人朕已经抓到了,竟然是辕门卫的一名侍卫,实在是胆大包天。皇叔需要亲自审问那恶犯吗?」
那日,赤口狩猎那天,秦澈慌张之下伤了秦修,事后柳素泞教给秦澈的建议,便是找一个替死鬼来,一口咬定是那替死鬼伤了秦修,把所有罪责都推到那替死鬼身上去,然后把那替死鬼斩了。这事听上去残忍,却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所以当时秦澈一听,二话不说便按了柳素泞的法子去行,最重要是于秦澈或是秦修脸上都好过去。
要说秦澈与秦修之间的矛盾是一层盖一层的,譬如说这次秦澈误伤了秦修。秦修固然可以把事情捅了出去,让世人都指责秦澈的蛮横血腥;可秦澈也能反驳是因为秦修挑衅在先,而这便又会捅出秦修窥视太后在前了;而这窥视太后的罪名坐实了,先帝的死看上去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因为先帝当年身子虽然不好,却到底犹在壮年,更未曾沉溺声色犬马之中……如此一层盖一层,黑色的东西越来越多,便如伤口的肿臭,即使恶臭冲鼻,却没有谁敢去揭开捅穿它。
「不用了,有陛下亲自处理这件事,本王心安得紧。」秦修闭目休养,轻言间便把那一掣刺杀」带了过去。他与秦澈都知道,不管如何,从那人身上都不会审出个甚么来,因为那只能是个替死鬼,无论他回答甚么,仰或是甚么也不答,都是一定要死的。「不过刺杀皇族是大罪,陛下可曾想过要如何处置那犯人的家人?」
「罪名虽大,犯不及亲族。」她已经叫一个人无辜受牵连为她而死,难道还能为了正了那个罪名而把那个人的父母妻儿亲族都杀了吗?
「可知斩草须除根,既然那犯人一人能刺杀皇族,谁敢保证他的家人就没有那个异心呢?亦就算本来是没有的,可现今陛下杀了那犯人,那犯人的家人便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父亲,依本王看,那异心是怎样也得生出来了。所以本朝对于刺杀皇族者从来最低刑罚便是诛三族便是源于此理,陛下亦莫要坏了规矩。」秦修气定神闲地戳着着秦澈的心思。
是,他就是这样心胸狭窄,非要把秦澈逼到那一步不可。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能睁眼说瞎话把所有错推到一个侍卫身上,本王也能把你逼进死角去。你想牺牲一个人保你自己,本王便非要教你良心难安不可。秦仁,你不是自诩仁义无双吗,本王今天就要你看看你的皇帝儿子是怎样无辜地害死了别人一家!
柳素泞闻言一凛,没想到秦修竟然步步进逼至此,张嘴正欲说话,却不想袖角被人轻轻一拉,这便慢上了一刻。耳边便只听见那种性别被模糊了的少年嗓音道:「皇叔教训得是,是朕疏忽了,朕回去了一定让人把那一家都抓起来处死。」
柳素泞倾头看去,只见着秦澈澄澈若水的笑容,眼神清亮,嘴角有少许弧度,衬着高挺笔直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在晨光中根本看不出一丝狠厉来,便如晨露的飒爽少年,可她一言间,便已定下了一家十几口人的生死……柳素泞本来以为秦澈也许会与秦修再起冲突的,她本来是想由自己开口与秦修周旋把那些无辜的人救下来的,因为她直觉觉得秦澈会应付不来。
现在她才发现,秦澈怎会应付不来?只是秦澈一直无意识地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才一直有那样的错觉。秦澈依然是秦澈,依然是那个当了四年皇帝隐有民望人气的少年天子,是那个一直与秦修明争暗斗拼个你死我活并渐显均势的少年人。然而即是她暴露再多,只要是触及皇权皇威皇座之事,她便是那一如既往的冰冷皇帝。
柳素泞很想给秦澈一个嘉许的目光,可这样说不定把那人弄得张牙舞爪,又说不定秦澈抓狂了不知会做出些甚么出格事,更说不定秦修会有怎样的反应——想到这里,柳素泞真的很想那样作了,她最喜欢挑战了。却想不到这时秦修竟将矛头指向了自己。
「不过一个月左右,本王也想不到皇后的改变竟是如此大。」
他说。这是试探。
「皇叔真是说笑了。除了居住的地方和各种穿吃用度以外,本宫实在想不到哪里改变了。」柳素泞皓腕轻抬,似是掩着失笑出声的嘴角,却更像是掩去真实的眼目,虚言以图鱼目混珠改变话题。
「本王说有就是有。」秦修略显霸道的道,眼神中尽是捉狭,而投向秦澈的那一屡,无疑便是带上了鄙夷与不屑。「陛下觉得如何?」
「皇叔与皇后的争辩,朕不便加入。」秦澈轻笑,目光于秦修与柳素泞之间巡梭一圈过后,眉目如狐狸,藏满了戏谑:「不过皇叔一个昂藏七尺的男儿却与朕的皇后过不去,不怕招人话柄么?」
「哈哈哈哈,陛下对皇后倒是爱护得紧呢。」秦修分明是对着秦澈笑的,但柳素泞却感觉到那如蛇般阴险冰冷的目光是盯到自己身上的:「不过陛下多虑了,皇后是柳元帅的女儿,自然也算得上是本王的世侄女儿,本王又怎会与她过不去呢?」
秦澈本来甚是悠闲的神情,听到秦修提及柳景辉后,却是玉容一冷,不期然地露出数分僵硬。内心深处,她对柳素泞是有着一分难以道明的信任,但长天元帅柳景辉的女儿这层身份却又教秦澈不能尽信于这个女子。而当这一层关系被秦修提了出来,就似一块小石子硌在了蚌肉中把人心里硌得不舒服。
秦修见此,满意一笑,道:「柳元帅领兵在外,对皇后甚是挂念,便派人捎了几句话让本王说与皇后听,陛下要一起听么?」
「不用了。既然是柳元帅与皇后的父女话,朕不便听去。」秦澈头一扭,袖一挥,便要走。她觉得自己还是很懂大体的,别人的父女话里长短,她一个外人听甚么?可心里却又不平衡得紧,非要归纳出个象样的原因就是介怀柳素泞与秦修的亲厚。看,人家父亲连那些亲密话都可以托给这个亲王了,当真是亲密得很。
柳素泞见某位皇帝陛下负去而去的剎那下意识就想伸手拉着,更想苦恼地让那位留下来,谁让秦澈虽然嘴上说的潇洒,可脸上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朕也要一起听」的不满……柳素泞其实很想问一句,陛下妳要不要一起来听?
练武厅只剩两人,柳素泞盯着那个此刻悠闲端着茶杯品茗的狡猾王爷,半响,道:「王爷说父亲大人有话要跟本宫说只怕是个说辞吧?」
「所以本王说何时都是与聪明人交谈最是愉悦。」秦修被人拆穿了依然没有大反应,低眉顺眼的,又或许可以说,傲慢到了极至:「皇后最近动作多了点吧?」
「本宫不太明白王爷的意思。」
「皇后是个聪明人,自该明白本王的意思。要知道柳元帅现如今虽然背着国丈的身份,可那一身战功,也着实是显赫了点,要说柳元帅因此而生出甚么不臣的想法……不知皇后觉得陛下会怎样想呢?」忽然,秦修像是想起了甚么似的,朗声大笑着:「本王差点也忘记了,为了让柳元帅统兵便捷,本王当初可是将虎符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交予了柳元帅。好歹也是十万将兵,本王觉得本王的这个侄子可不是个心胸宽的人。再者,素闻皇后聪慧难得,博览群书,应该有听过萧何与韩信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