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太师府内号啕声大作,这边厢太傅府北苑正厢房内,王溥王太傅正与夫人秦氏轻声轻语:“李琛虽薨得突然,但太医们诊断,最后确诊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所致……”对于李琛的心境,王太傅还是能够知晓个七七八八,“李琛一向自知自己今天的地位,有赖于皇上的恩宠,而非民心所向,遂事事力求完备无纰漏,却不曾想竟将身子给折腾垮了!想来不日皇上便会下旨封谥!”
秦夫人闻言这才信了十分:“乍听到消息,我直是心慌不已,哪里都不敢去,专在府里守着你回来,偏你又迟迟不归,我这啊,心急如焚,生怕堂上出了什么事.xzsj8.!”
王溥抚了把美髯,拍拍秦夫人肩膀,抚慰道:“我只是走不开,一来要陪着御医们施救,二来皇上还有不少事交待下来。 首发--无弹出广告”秦氏听了不疑有他,心下大安,却不知王溥此时,心下仍是忐忑不平。
起初他也怕个中有玄机,于是十分留意御医们诊治的过程,却又不曾见着有何不妥之处,再看皇上确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神情举止,方才敢放下心。之后又被招集过去御书房,便又随同一行官员,接受皇上的一通询策,直到晚间这才回到府上。
政局从来风云变幻,瞬息万变,实在叫人很难淡定下来啊!王溥这么一分神,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不少,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儿,转身问向秦夫人:“我们的兰小郎呢,今儿个怎么不来问个安?”
闻言,秦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不久刚才,还不是巴巴地来寻了一回,你一直不在,我刚好又想着晚上问问你这事的,就嘱咐下去,让他明儿上午再过来给你瞧瞧!”
王溥听着,眉头更加舒展,“嗯,那就明儿吧,我到静湖边揽月亭内坐坐,散散气儿,你先歇了吧!”说完转身迈开步子,前脚刚踏出门槛,忽又想到一事,回头问道:“昭儿几时走的,可都安排妥了的?”
秦夫人忙走近前来,回道:“那消息传来时,大保也是唬了一跳的,心里不踏实,遂紧赶着收拾了东西,护送昭儿回去了!原也想拜一拜你的,估是等不着了,我就说待下回吧!”
王溥沉吟着点了点头,忽听秦夫人“卟哧”溢笑出声,不解地问:“怎了是?”
秦夫人这回整个地眉开眼笑起来:“昭儿,瞧他小不大丁点的人儿,鬼精鬼精的,尽说大人话,十足十个老学究模样,老神在在的,徒惹人疼!今儿个我们兰儿可不就被他给比了去。”
王溥一脸寻问,秦氏续道:“钰儿几日前,不是嫌昭儿太过玩劣,就请师傅迫他学弈的么,不曾想这才几天的功夫,兰儿已经不是他对手了。晚间,兰儿到我这还诉了一阵苦,非要我也给他请个先生过来,专门教他棋弈,我说现在府里的教书先生也是会教棋的,他这才罢了。就在你进门前不多会,陈妈妈指了个丫头来报,说咱们兰儿正一个人爬在棋盘上,自与自地对弈呢,还嚷嚷着下回一定要胜过昭儿去。可把我给乐坏了!”说到这,秦氏拿起帕子掩嘴笑个不停。
王溥听了抿着嘴,心下也是一乐,想起孙子、外孙子两个黄口小儿,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踱着步子出了门,沿着弯弯曲曲的一带游廊向前院走去,转过一座月洞门,就见一圈石子甬道,两边各立一排月白纱灯笼柱,周围花木齐整,愈发显得月明灯更明。
王溥负着手缓缓走至“揽月亭”,面湖而立,只见明月于湖中漂凫,似同涟漪嬉戏;又听风吹树梢,虫吟石畔,絮絮滔滔却不显聒噪。这片“静湖”是他自己亲自立的意,命的名,就为着时刻提醒自己宁静以致远。每每遇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他就会来至此处,沉下心一点一点梳理,条分缕析仔细琢磨,一步一个脚印地小心应对。
想到李琛,又想自己年近花甲,王溥不由仰天一叹,今天所得之富贵、地位又能维持多久。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随先帝打下这江山,是为先帝的左膀右臂,当初的地位实是无人能撼。
只是先皇太后临终遗命,告诫先帝勿覆前朝亡国之辙,传位幼主,使主少国疑,授人以柄,百年后的皇位继承应“兄终弟及”,弟终之后再传回兄之嫡长子,务必国有长君,以保我大梁社稷永存。
先帝泣拜接受遗训,而王溥本身亦觉先皇太后深明大义,言之有理,加之先帝和今上兄弟情深,遂立“金玉之盟”,寓金玉良言之约。世事本难料,可有时预言成真也不足道怪哉。太祖不幸英年而逝,驾崩前遵从盟誓传位于今上。
今上继位正当而立之年,励精图治,发扬先帝勤俭仁爱的治国精神。与先帝好武不同,今上更崇文,且胸藏锦绣、腹隐珠玑,广开科学门路,大量“天子门生”涌向各路机构,封李琛“太师”之尊,便是对文人志士的变相激励。因而今上虽即位不些年,但大梁日趋稳定的繁荣之势尽显。
政治上,今上毕竟也是水里来火里去之人,很有手腕。登基之后逐步收权于手中,其幕府成员陆续进入朝廷担任要职,并慢慢替换太祖朝时大臣。
而自己若没有所谓的“德高望重”护佑,再不懂见风使把舵的话,恐怕亦是同等下场,虽也曾请辞归老还乡数次,留个明哲保身,太宗却是不准。无奈,只得苦心经营,挣个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如覆薄冰来,如果今上想要便是这个结果,那么他遂愿了!
王溥苦笑一下,转首西望,隐见太师府屋檐下悬着的白灯笼在风中飘摇,不禁摇摇头,回身往北苑走去。一宿无话。
天一亮,王溥夫妇,着素淡之衣,梳洗停当,携了大子、二子、三子,带了钱币、挽联、挽婶以及花圈等吊礼前往隔壁太师府吊丧。因太宗下令禁止丧葬用乐,因此太师府一片沉寂,肃穆之极。
主丧之人自然是李琛长子李青梧,此时去了冠和上衣,披头散发,赤着脚,候在中堂右手,见王溥夫妇前,连忙上前拱手长辑行礼:“太傅您来了!”
玉白的脸上因红肿的眼圈显得有几分苍黯,也不多话,径直引了太傅一家至已摆满香炉、香合、酒果等祭品的灵座前,灵座上悬了李琛生前画像,右侧帛长九尺的铭旌上书“太师李琛之柩”。
王溥领夫人儿子步至灵前上香叩拜,而李琛的孝眷则在幸帘内举哀,孝子于案侧草荐之上叩头答礼谢吊。
秦氏来到钟夫人身前,拉过手,哽咽道:“节哀顺变!这诺大的宅子还指着你呢,想开点!”
钟夫人闻言哭得更凶,也说不出话来,秦夫人无法,回身看了眼王溥,王溥递了个眼色给她,秦夫人会意,抚着钟氏的肩,轻慰几句,擦了泪就起身,低着头随丈夫退出灵堂。
王溥至李青梧身前停了脚,他对这个年轻有为的李琛嫡长子还是颇为欣赏的,当下交待道:“这会儿也休得哭啼!你只管担起嫡长子该担的,太师虽故去,却需要你将来继承父志,光宗耀祖!”
李青梧躬身谢道:“多谢太傅大人抬举!晚生谨记太傅大人教诲!”
太傅点点头,侧身出了灵堂,秦夫人紧跟着。
王溥长子王铸,现官至秘书少监,拍了拍青梧的肩膀,抿了抿唇,冲青梧点了下首,然后快步也跟着出了门槛。
出得府门,只见驶来两辆马车,王溥识得是参知政事张台家的车驾,便止了步,这时那辆车驾也已停,驾座上滚下一管事,快跑到车门前,躬身扶下张台,后面一辆车走下一妇人,乃张台内室钱氏。张台看钱氏下了车,转身抬眉,瞥见王溥,忙携了夫人上前见礼。
王溥虚扶一下,回了礼,简单寒暄几句,就抽身往自己府里走去,钱夫人也问了秦夫人安,然后和张台一道目送太傅一行,随后便各行其事。
且不提李太师府前院里灵堂吊丧的一行事宜。同前院隔了个荷花池和一座花园的东院落,此时也不见平日里的人来人往,而春天乍来,除了冬青松柏这类四季长青的树木植物,其他花啊草的尽皆不敢肆意地任性疯长,只露尖角出来探探风,倒显得原本只是一般大小的院子,此时竟挺空旷的。
只听院子隐深处“吱吱呀”一阵启门声音传来,吴妈妈其实一夜未眠,又不想起来怕弄出动静,影响了蕊娘休息。这会从西厢房内出来,从水缸里舀些水,准备烧些热水留着给蕊娘梳洗,再将糜粥煮上。
又回厢房拿了竹帘,来到正厅敲了敲门,听着里面一声轻语,便见翠灵过来应了门,吴妈也不急着进屋,只顺手将竹帘装上,然后就任厅门敞着趋味了!
掀帘进了蕊娘的屋,蕊娘正奶着孩子,面露慈爱,看了眼吴妈,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初为人母羞着了!吴妈一弯嘴角,问翠灵:“蕊娘夜里可进食了?”翠灵苦着脸摇头。
吴妈敛了容,上前责怪道:“蕊娘,自有少爷们为老爷守节,三天不食,可你不一样啊,你不但要吃还要多吃!否则哪来乳水哺孩子啊!”
蕊娘把视线从孩子脸上移开,抬首对着吴妈头一点,然后示意翠灵上前,替她穿上孝服。
看着白色的孝布,蕊娘心里复杂万分,她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是喜眠儿的降临!还是哭老爷的离世!
实话说,在内心深处,她似是不信这两件事均是真的,神志仿佛一直堕在云里雾里,一切朦朦胧胧。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总算有些头绪在脑袋里窜动了。
“去把老爷出殡的具体时日时辰问了来!”她这陡地一句话,翠灵冷不防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