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宝一十九年,三月己丑这一日朝中休沐。 此日的温国公府上下布置的锦绣繁华,辰时一过,府门口渐渐车水马龙,出入的人也开始骆绎不绝。车皆是香车,马皆是宝马,轿皆是华轿,而人亦皆是贵人。
只因这日乃过逝的温国公李琛六子,李青榕,考取二甲传胪摆酒宴请宾客的大日子。不日即将入职翰林院的李青榕今日自然盛装出席,身穿官服,头戴官帽,脚着官鞋,立于前堂不住地对来贺的官员、世交答礼相还。
老大李青梧,老二李青桐,老四李青柳,如今的三人皆为大梁朝中命官,身份俱是显赫,三人又各司其职,都混有各自的同僚圈子,因而今日这场宴席摆得甚为隆重。此时兄弟三人正自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
府内的老管事李前、李后、李左、李右,按部就班地指挥府内仆役们跑前跑后,接待来往杂人,并安排众人一并于二门西首的三间倒座里。他们四人则很是老练稳重地依着之前已经设置好的席位,引导宾客就座。而一身青丝绢道袍的毕烛信毕管事,正于堂门处正襟端坐,一一记录着礼帖儿。
前厅是专宴男宾的,一众女眷就在北院清露馆前的花园处设宴,园内早已摆设好高桌大椅,只寥寥几人坐在桌椅上话家常。其余人不是相互作伴游览园中景致,就是留在了方氏所住的清露馆内。
温国公府宅东西窄,南北长,院落套着院落,设宴的这处花园名为凌湘洲,东西南北四处都留着月洞门,而每处门外都连着不一样的景致。
北门连着清露馆,这处最为幽静,两棵巨大槐树把着门洞,此时门外还立着几个婆子照应,以防男客误进园来;南门外一条甬道直通碧湖一边正接天连叶的荷花塘,只是门已被一长又高的屏风遮住,其意莫非叫女眷止步罢了,只是这般做来看着倒颇为雅致;一出西门再走稍不远,便可至府邸中央的碧湖边上,这边同南门一样也是置了件屏风;东边则与穆蕊娘、李眠儿母女所住的影纹院毗邻。
虽然不能任意出得园去,然此时正值暮春,园中树木、花草、藤蔓都是长势旺盛,还是很有看头的,一些喜欢游园的夫人小姐便趁机带着贴身婢女缓步四处好生游览。
清露馆的主厅内,满室珠环翠绕,环佩叮当,一袭杏子红丹碧纱纹八幅裙,并同色窄袖窄腰短褂的方氏,此时正面向坐在主椅上参知政事张台的正室钱老夫人小心陪着说说话。张台在任二十多年,深受官家看重,地位牢不可动,钱氏被封了二品诰命,于满室妇人中品级最高,当然年纪也是最长,坐于最上首无可非议。此次钱老夫人亲自领了大儿媳吴氏及嫡孙女张漱芳和张漱芬,其意不言自明,也足见张台知事对李家的看好和器重。
钱老夫人话也不多,只稍稍给方氏介绍了自家孙女几句,也不多夸赞,因她自觉自己家的孙女儿正宗的名门闺秀,出身、学问和修养都是没得说,单看二姐妹通身的气派就可见一斑了。若不是老爷亲自过问了两孙女的亲事,提议李青榕这个人选,如若任自己作主,只怕多会子也想不到李家这侧室所出的六子身上。
孙夫人心里也猜着了钱老夫人这次带了两孙女前来赴宴的心意,直暗自雀跃,手脚也变得更勤快起来,频频给方氏和钱老夫人添茶倒水。可方氏却是对此不是很乐意,心里已经止不住地盘起心思来。且不提钱氏姐妹的端庄秀貌,只看着这么好的亲家,却花落侧室所出的李青榕身上,方氏委实觉得可惜,这两姐妹原该配我的儿子天赐,这样才门当户对!不禁又动起了给赐儿订亲事的念想,因而一双眼睛不住在钱氏姐妹身上逡来逡去,漱芳、漱芬二人接到方氏的眼神,不由双双羞面不已。
不会儿,时辰差不多了,悄声走来个妇人,附耳轻声对方氏言语了几句,方氏点点头,然后就起身,请大家前往花园宴席处,又上前主动扶了钱老夫人,带头出了门槛,领着众夫人小姐往凌湘洲的宴席走去。
待众女眷坐定,又过了盏茶的功夫,就听鞭炮礼花骤响,看来前院已经开宴了,于是花园里也跟着开动起来。
突如其来的鞭炮响声,唬到了芭蕉园里刚刚用过午膳的几人。疏影最先牢骚:“这么响,偏还恁长一大串,真是吵人,想必一定来了许多人,听那吵杂声就知道肯定是有的热闹了!”说完,不由转起了眼珠子,偏着脑袋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想不想出去看看热闹啊?这时候,大家都忙着吃,肯定没人注意咱们的,去看一场面如何?”
李眠儿手捧着本自己亲手所抄的古本,缓步在园子里轻轻地走来走去,消消食,对于疏影的提议,只当未曾听到。疏影很沮丧地嘟着嘴,跑到园门前,稍稍地打开些门缝,伸着脖子朝外看去,李眠儿倪了一眼疏影滑稽的背影,暗想:你这样能看到热闹才叫怪了!
前院宴厅内,王锡兰同周昱昭坐在北边的一席上,周昱昭拿的帖子是王溥找来的,名义上用的还真是秦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名头,就像王锡兰当初所提议的那样。周昱昭今日特意换了身不扎眼的服饰穿了,对领镶黑边饰的深色长上衣配以浅黄色裳,又拿木簪子束了发,结以普通玉冠,收敛通身的气派,低眉只顾品尝细果菜肴,然不经意间所露出的玉面形容,叫人忍不住地一看再看。
一席上的人就有不少私底下对他好奇,生出结交之心的。听闻王锡兰大大方方,状似随意地介绍身边人乃自己的表弟,姓秦,尚无功名,只不大爱说话,不喜结交朋友,又见周昱昭自始不多话,视众人于无物,也只得弃了与之结交的心思。
然周昱昭虽看似专注于盘中佳肴,实际整个宴席他都在耳听八方、十六方,捕捉任一句有言外之意的谈话,搜寻任一条于己有用的消息,再于脑中汇总过滤,接着就在心里一阵阵冷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