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儿仍就一袭月白裳裙,淡妆素裹,面上丝毫没有因近日的风生水起而现出得意之色,只是仪态娴雅地步至几位嫂嫂身前,福身问候。
心里却是一片亮堂,人的眼皮子从来都是薄的,所谓“冷暖俗情谙世路,是非闲论任交亲”。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想当初她们没有依仗的时候,阖府的人又是如何对待她们娘俩的,如今再看众生……
这也是为何李眠儿下车后在见到门口这么多号人时,心内却毫无欣喜可言的原因。
兄嫂几人中唯有张淑芳同李眠儿差不多年岁,之前她又亲眼见识过李眠儿的风采,故而也最乐意亲近李眠儿,此时见李眠儿走近,不紧不慢地微挺了个肚子,上前两步,拉过李眠儿的手:“九妹,可真是有福之人!长公主一向威严惯了的,竟愿意与你亲厚!你说难不难得!”
“六嫂谬赞了!”李眠儿微微一笑,自谦道。
“哪里谬赞了?现在怕是全京城都晓得我们国公府有位惊才绝艳的九小姐!”
“瞧,我这回来一趟,把你都惊动来了!这时候,你该在屋里好好养身子才是!”李眠儿见张淑芳当着众人面不住夸自己,忙将话题引开。
张淑芳听闻李眠儿提及自己带孕的身子,面上不禁一红,声音也变小了:“没那么娇惯,正好借此出来走动走动!”
“你们二人进府里再唠吧,这一圈人站在门口怪引人注意的!”一旁的二少夫人陆氏出声打断她二人的对话,“再说,老夫人还在厅里等着九妹过去呢!,别叫她老人家等急了!”
李眠儿一听。不由瞠目结舌,钟夫人是什么时候出祠堂的,难不成她这是专为自己的?
陆氏看到李眠儿一脸颇为吃惊的表情,遂笑着宽慰道:“你如今深得圣上及长公主的器重,光了宗耀了祖,老夫人自然是要见见你的!”
李眠儿点点头。扶着张淑芳。随众人进了府门,然后一路直奔花厅。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方氏竟已在她们先头来至老夫人身前了,见陆氏几人拥着李眠儿到了花厅外。忙堆了一脸笑,又迎过来:“九妹,快上前来。老夫人正等着呢!”
李眠儿把张淑芳交给她身边伺候的人,跟在方氏后面,步入厅内。
本以为在府门口守着的人已经众多了。不想这花厅内竟也坐满了人,之前还想李天天姐妹怎么没出来看热闹的,原来这会儿却都笑容可掬地围坐在老夫人的身边了。
而李青梧几个兄弟因为休沐,便也一个不少地端坐在老夫人的下首两排座椅上。
李眠儿从来没有参加过府里的团圆家宴,因而全家如此阵仗,她还是头一次经历。
堂上坐着的钟夫人,还是五岁那年认祖归宗时见过。那时虽小,可李眠儿也能感觉到自己并不受欢迎。那个衣饰最为华贵的妇人更是始终不愿正瞧自己一眼。事后娘亲告知自己,那个妇人正是自己名义上的嫡母。
今非昔比,如今钟夫人对于自己,所怀情绪之复杂,李眠儿是心知肚明。
短促地抬眼看了下上头的钟夫人,李眠儿裣衽对着堂上行礼:“青烟给母亲请安!”
“筱芸,领她入座!”钟夫人并没有如李眠儿预想地那般对自己十分热络,只是淡淡地吩咐方氏一句。
方氏闻言,拉着李眠儿至李青柳、李青榕兄弟二人下首的一张座椅上坐下,对面坐着李青梧、李青桐兄弟两,三小姐、五小姐早几年已嫁人,而七小姐、八小姐则皆是于去年下半年才嫁走的,如今李青梧这一辈也只剩李眠儿一人至今还不曾嫁娶。
“今日,我趁着大家都在,特意出来祠堂,将大家召集一处!”钟夫人将众人环视一圈后,方才启口说道,“虽说我一心吃斋念佛,府内诸事多交与青梧夫妇掌管,这些年来——他二人治家、持家各自有道,因此,国公府才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相较以前有更上一层楼之势!”
想来钟夫人也是满意的,眼下就温国公府在京都的声誉,那是首屈一指的书香门第,一连几个兄弟科考入三甲,又有巾帼不让须眉、才艺双绝的大小姐李天天,如今又突然冒出个一直被李家雪藏深宅后院的九姑娘,国公府这般得卧虎藏龙,实非其他家族诚能望其项背的。
可是厅里的众人在听闻钟夫人这番话后,没一人的脸上现出喜色,显然,钟夫人此次出山必不是为着表扬谁而来的。
李眠儿抬眉瞄了眼对面的李青梧,李青梧感觉到她的目光,侧眸瞥过来,李眠儿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出什么讯息来,倒是觉查身后立着的疏影似是脚下悄悄一挪。
李眠儿凝锁眉头,疏影的不对劲回头再说!可钟夫人挑了这么一个时间招集大家,很有可能是专冲着对自己而来的,然而眼下,用别人的话说,自己分明是正得圣宠,难道她预备在这种时候当众为难自己?
只听钟夫人续道:“国公府成就今天这样的局面,实属不易,其中凝结了两代人的心血。而近日,有个别人枉顾祖训家训,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钟夫人声音渐趋严厉,厅内之人尽皆大气不敢出。
而李青梧闻言,犹若芒刺在背,尽管他心内深知母亲的话中所指定另有其人。
李眠儿一直颔首而坐,钟夫人的话在她听来着实有些刺耳,说实话,她是有些心虚的,单就她同周昱昭之间的那份私相授受,便是见不得光的。
“我这里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坏了国公府几十年的清誉,令得国公府因此蒙羞,我不管他是嫡长还庶小,一视同仁,均当以家法论处!绝不手软!”钟夫人义正言辞,脸色肃杀。
钟夫人说话的当口,李眠儿屏息聆听,却发觉有两道视线老是朝着自己这处瞟来,于是她挑了个间歇,不着痕迹地用眼梢斜瞄过去,原来是李天天,见她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李眠儿不由预感不祥。
“青梧?”
“在!”李青梧听钟夫人唤他,忙起身应了一声。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前,几个弟妹的亲事,你不是处理得妥妥当当!怎么这会又糊涂起来了?”钟夫人这话意有所指,众人听闻,多是将目光移到李眠儿身上。
“母亲说得是!青梧疏忽了!”李青梧语露谦恭。
“这女儿家,再没什么比清闺名誉更珍贵的了!我们大户人家的小姐,比不得小门小户的,更比不得那些烟花女子,婚姻之事,须得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做了钻隙相窥,逾墙相从之事,则大大地有失妇道,必惹路人贱之!”
钟夫人紧接着的这几句话,在座的女子听后,皆是面红耳赤,李眠儿低垂的眼帘下眸光一闪,对此,她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的,只是这时她没有心思去羞去恨,而是要想出切实的法子应对。
若是钟夫人单为她而来,那她话中所指是针对哪一件事呢,要说是周昱昭的话,就凭周昱昭那身本事,想来他们之间的事是不会出漏子的。
想到这,李眠儿忽得脑门内轰然一炸,武王妃!
会不会是武王妃在得知自己与周昱昭的事后,心内不允,欲借钟夫人之手拆散她二人呢!
可是回忆周昱归对她母妃的评价,武王妃应不似那种拉下尊严背后使刀子的人,这般一思索,李眠儿浮躁的心再次冷静。
那边钟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青烟,你年岁虽小却也不小,马快及笄了吧!你近日身居宫里的时候比较多!在宫里头,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温国公府,谨小慎微一些不为过,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将我们看轻了去!”
果然如此,李眠儿冷笑一声!
很多话无须讲得直白,众人听到此,已经了悟钟夫人兜这么大圈子却是为何来的。
李眠儿这一年来,虽然明面上足不出户,可是有关她的蜚短流长确然不少,先是楚王,后又是圣上,据听说陈王亦想插足其间,这么有损女儿家清誉的事,钟夫人必有耳闻,这才专门来给李眠儿提前预警来着。
“青烟谨遵母亲教训,日后在皇宫里定然循规蹈矩,不做任何有损国公府声誉之事!!”李眠儿起身俯首称是。
“嗯,听闻你才思敏捷,那些规矩道理,你心里想必也通透得狠,我就不罗嗦了!”钟夫人面色缓和,声调也随之降了下来。
“是!”李眠儿应承后,重新坐下。
“青梧,天儿的亲事,你也早些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品配得过的,给她定下来!”钟夫人侧头爱怜地看看一旁偎着的李天天,对李青梧说道。
“母亲说得是,我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嗯,那便好!”钟夫人点了点头,“该说的也都说了,大家散了吧!天儿,扶我回去!”
李天天娇俏一笑,亲密无间地挽过钟夫人的一只手臂,然后目不斜视地扶着她往厅后走去。
李眠儿心头冰凉一片,这么一来,谁人不知钟夫人今日是专程为了她出的山!谁人不想她定是仗着宫里的势力做了有辱门风之事,而府里当家之人对此又不敢出言相阻!
大厅内的人纷纷站起身,恭送钟夫人,然后看向李眠儿的目光就开始变得闪烁不明。
而李眠儿漠视掉所有的目光,只是一脸清冷地牵过疏影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踏出花厅,往芭蕉园径直行去!(未完待续。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