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草木繁盛的丛林中更是漆黑一片,偶尔有寒重的露水微微闪烁出莹弱幽惑的光泽,现出所寄身枝叶的大致形状,等到水汽汇聚到足够多的时候就顺着叶脉一同流下去,在叶尖处把细长的叶子压成一绺,“瑟”声悦耳吟叹中只剩下如释重负地叶子轻轻抖了两下,便恢复如初,而狭长叶片上的另一滴露水已悄然成型。开 心 文 学
叶子又开始往地面缓缓垂下,却不等水珠滴落便颤抖起来,然后又霍然静止,却是一把粗旷的大刀斜撩而至,这片树叶瞬间被撕扯成两半,无数细小水滴溅起,一同落在了地上。
胖子一脚踢开身前的矮小灌木,微低着脑袋在这片密林中费力穿行。这里已经是云梦泽的边缘了,胖子抬眼瞄了瞄这片树林,树木不再高大粗壮,只有些残参差不齐的杂树,密集的簇成一团,所以他走得越发吃力了。
只要出了云梦泽,一切都好办了。
胖子看了看怀中的吕英,有些担心也有些安慰的想着。
气喘吁吁的六子扶着路边的树木,颤颤巍巍的跟在后面,惨白惨白的脸sè看上去比吕英的情况都要糟糕,老六甩开袖子把脸上的水汽抹净,身上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打湿,光是听着远处的风声,六子都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停了小会儿。
看着胖子慢慢走远的身影,六子只是咬了咬牙齿,又跟了上去。他走的很用心,也很痛苦,他明白自己已经跑不动了,却依旧用力的走着,即便那胖子的身形已经被树叶遮挡了大半。他知道自己胆小怕死,所以他不想死,不想死在这片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冰冷与黑暗的树林中,他是怕冷的,他想死在自家的炕上,那里才是暖和的、安全的。
可是再温暖炕床又有什么用呢?或许当他们一个个死去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冷去,已经冷透了。
“如果你还不走的话,我可就不等你了!”隔着好几丛杂草的林木中传来胖子微恚的声音,还有大刀劈砍的咔咔声。
“如果...这世上能有几个‘如果’呢?”六子低低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身后的大泽,只有无尽的树林和氤氲成雾的湿汽,一切都是那样的朦胧且不真切,好像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只是梦醒后他们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六子狠狠地把眼角的泪拭干,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红肿一片,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只剩下薄纱般的夜雾,萦绕着不肯散去。
......
远处的风时骤时缓,身边的树木也似乎在这时重时轻的节拍中微微摇晃,风千重嘴里的呼吸也时浓时淡,树下瞎子的身形在他的眼中越发诡异了。
树林中仿佛还回响着风千重惊惶交错的喝问,瞎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出如枯竹般指节分明的手指:“看来你是真的不行了,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恐惧到这个地步?我越来越有兴趣去云梦泽里瞧瞧了,你的理智和你的冷静早就抛在了我身后的树林中了吧!”
瞎子走近几步,举起手中的枯竹:“二妃墓中的奇物?呵呵,我若有此等机缘,方才那一记你伤的就不是一条腿了!”
“那这是什么东西?”风千重两支手都按在了脚下的树枝上,尖利的指甲缝里满是木屑。
“我之前便要你仔细瞧着,可惜你不听!”瞎子感慨的摇了摇头:“对于索命的玩意儿,怎么这么不上心呢?我花了整整七年才想出克制你的方法,没想到你已经没落如斯,看来是我把你想得太过强横了,我开始有些后悔了。”
瞎子拍了拍脑门:“我该早些下山的!”
“若是早上一天,我杀你如屠狗!”风千重裂开了嘴,露出残留在舌齿间的血丝,让他的咬牙切齿有些狰狞。
“话本小说中那些将死之人都是这么说的,可惜这不是传奇志异,也不是神话传记,所以我不会早上一天、哪怕是早上片刻。”
瞎子听着那极富韵律的风声,摇头晃脑的摆动着身子:“至于你问我手中这根竹竿的来历,我想说的是,有时候那不睁眼的老天爷也爱开玩笑。如果我猜的不差,这一根或许是从二妃墓里的那棵奇竹上衍生而来的。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
“好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瞎子微微一笑:“如此心眼,也配成大器?好了,你也不用再装了,你最擅长在话语中拖延对方以凝集自身的力量,七年前我就是这么败的,剜去双目的滋味我也一辈子都忘不了!”
瞎子单脚蹬地,在松软的泥地上踩出一个脚印,整个身体轻飘飘的腾空而上,虽然迅捷却毫无力感可言,然后手中枯竹急刺数下,又轻柔落地。
“咔、咔、咔、咔”的断裂声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有数截断木从头顶掉下,瞎子头也不抬猛然劈出三掌,树叶纷散间两截木材激shè而出,向着尚在半空跳跃的风千重钉了过去。
“嘶嘶”的破空声就像毒蛇吐信,风千重陡然回首却是暴喝一声,淡淡的紫气在身体表层运转,他的头部竟然贴至腰际,整个身子扭曲折叠到快要崩散的迹象,于间不容发之际生生避开了最先袭来的木块,只听‘咄’的一声,已然钉在了身后的树木上,尾部如箭羽般犹自抖个不停。
风千重正要歇一口气,另一截还露着白茬的木尖已然临近,最前端还挑着一片深绿sè的树叶,在狂风中瑟瑟发抖。
“疾!”风千重双手乱画,整个身体的紫气瞬间着附于两个手掌之上,紫灿灿的光芒照的树叶上,然后狠狠地拍了上去。风千重的身体明显一颤,然后不可抗拒的向后退去,而眉心正前方,是那根露出白茬的木尖,木尖之后是两只泛着紫光的手掌,死死地把这截断木夹在当中,却是一寸一寸的向着自己推进而来。
黑亮的眸子正中是无限放大的木尖,当然还有一片柔嫩的绿叶,一颗汗珠从眼角滑落却强忍着涩意不敢闭眼,连番大战之后,体内真元本就没剩多少了,而此刻手中凝集来紫气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退却,风千重清晰地感受到手臂中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于是那坚韧如钢的铁掌忍不住颤抖一丝,“唰”的一声,风千重整个人被带得急速往后飞去,本是木质的尖头,风千重却感受到冰冷的寒意。
那是杀气!
眼中的涩意愈加难以忍受,风千重的视线已经被汗水模糊,他只能拼命瞪大眼睛,望着却来越近的利器。他能感受到那强劲的冲击力已经被他化解不少,剩下的唯有坚持和毅力了。
便在此时,木尖上的绿叶竟亮起微暗的白芒,风千重的眼神瞬间凝固,满是不可置信的慌乱中、然后那片树叶毫无征兆的碎裂开来,丝丝碎屑随风飘散,尽数扑向风千重。
于是,风千重微微闭双眼,白茬木尖上凛然地杀气在风千重的眉间聚集,一人一木同时撞上了身后的大树。
“轰”声巨响中,一团木屑如雪般在空中蓬散,露出风千重苍白中带点殷红的面部,黑白相间的头发上满是木屑。他微微侧开头部,仅距一指之遥的树干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小洞,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他的左耳滴落在肩头,化作桃花一片。
风千重看着肩膀上的块块血痕,却是咧起嘴角笑了起来。
而不远处的瞎子也呵呵笑了起来,露出暗黄sè的牙齿,满是鄙夷的神情。
风千重疑惑的看着瞎子,似乎觉得不对劲,仿佛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一样,只是这种思索的神情转瞬即逝,风千重脸sè大变。
“三掌、他劈出了三掌!”风千重抬眼望去,却是瞳孔骤缩,第三根的断木掀起寥寥落叶、已然近在眼前。
“噗”,是钝器入肉的声响,风千重没有避让,而他也根本闪避不开,满是伤痕的上身再次暴起一团血花,风千重被生生钉在树上,这一次,摸着浓稠的鲜血,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瞎子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脸上笑意不减:“我真替你感到悲哀,我还记得十年前父亲曾亲口对我说,你或许不是我们这一辈中修为最深之人,却是我们这一辈中战斗天赋最高的一个。现在看来,连家父都推崇备至的你也不过尔尔,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风千重没有急着把胸前的木刃拔出,此刻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让自己疼痛难堪,他只是缓慢地匀着自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他摊开伤痕累累的双手,火辣辣的感觉让他不至昏睡,他只是低头看着树下的瞎子:“哪怕是再早上一个时辰,我也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战斗!”
“看来你还是没能想清楚你的处境,你这样的论调只会让我愈加可怜的你的懦弱和虚伪,只有弱者才寄希望于回忆中找到安慰!”瞎子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至于回忆,那玩意对我来说只有痛和仇恨!”
瞎子不再说话、而摆出一个投掷的动作,然后把手中的竹竿对准了树上的风千重,稍稍后退几步再猛的助跑起来,蹬蹬的脚步声中瞎子豁然出手,有疾风摆袖的声响,风千重惨然的闭上了双眼。
瞎子冲出好几步后才停下步子,似乎不太满意方才的动作,于是他又调整了造型,举着竹竿慢慢向后退去。
风千重睁开双眼,勃颈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恨声骂道:“你他娘的真是个疯子!”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了!”瞎子笑了笑,准备再次冲击:“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嗤”的一声碎响,却是一阵乌黑的刀光绞碎漫天落叶,胖子抱着吕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瞎子猛然嗅着鼻翼,然后转身面向胖子:“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
翩翩落叶下,寒鸦不肯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