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船舷,看着通州驿站已经消失在眼前,毕德胜揉了揉滚圆的肚子,暗笑两声,要是每rì都是如此珍馐,怕不到徐闻自己就有了**肚,折返身子,张思道站在身后。
“宁文先生,刚才吃的如何?”。
“不错,大小菜sè十六道,比起当年林督时又增加了两道热菜”张思道负着手,看着潺潺流水说道。
毕德胜尴尬的笑笑,他倒是忘记了张思道也是吃过玩过的角sè,讪讪的接话:“想不到这个赵苏桥倒还妥帖”。
“非也,这赵苏桥这种菜sè怕也没吃过几次,要真是一二品大员,赵苏桥怕还没有上座的资格,这一会他怕是敞开了肚子吃上一顿”张思道看了眼身后忙和的水手笑着说道。
“嗯,这驿站归赵苏桥署理,想吃上一顿还不简单?”说着话,毕德胜倒是想起了饭桌上赵苏桥囫囵吞枣的模样。
“这一顿饭少说也是几百两银子,通县又是水陆码头,没落亏空就算不错,rì子紧着呢”张思道看到毕德胜脸sè尴尬,忍住话头转说别处。
“东翁,我看咱们还是抓紧点时间,免得夜长梦多”。
毕德胜点头,他还得先回福建老家一趟,提到徐闻县,他心里也没底,还得好好琢磨琢磨“那就传话下去,一路上除了补给淡水吃食,其他的就不要停靠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毕德胜吹了会凉风,经不住寒冷,回了舱室。
这艘官船,按照后世的说法,排水量在三百吨左右,三百吨看似不算什么,可放在内河也是一等一的大船,全船共有三层,毕德胜居住的是顶层,一个客厅,内外两间卧室,布置的极为舒适,第二层稍次,有十二间舱室,一行人就居住在此,最下层摆放货物和水手居住。
进了舱室,高升已经打好热水,毕德胜抹了把脸就脱衣入睡,高升就居住在外间,倒了热水,进了屋,吹了灯,也睡了下来。
也许是在船上,全身疲乏可也睡不踏实,时不时,床头瞭望斗楼传来梆子响,这是提醒交汇的船只避让,十一响的梆子声意味着“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是告诉对面来船,这是二品以上官船,要是到了徐闻县缴了护照,他自己就只能敲七声,代表“军民人等齐闪开”这就是县一级的规格。
睡不着,夜里寂静,除了梆子响,还有高升絮絮簌簌的翻床声也都听得见,毕德胜脑子一片清明,稀里糊涂的到了清朝,稀里糊涂的成了县令,这一切仿佛都在梦中,这段时间他都会时不时的掐自己一下,活的很不真实。
得了张思道点拨,毕德胜那安稳的心活了过来,上辈子他就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可到了这个时代,他真不想就这么混过去,也许真如张思道所说,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点青史留名的机会,想着想着,毕德胜美美的睡了过去。
隔rì,天空放亮,许是昨夜吹了冷风,全身酸乏得很,太阳穴也一鼓一鼓的疼痛,伺候毕德胜梳辫子的高升见了,赶紧吩咐船老大让船上的厨子熬了碗姜汤,梳好辫子,姜汤熬了上来,毕德胜自嘲的笑笑,这具小身板真是不经折腾,喝了下去,又小睡了一会。
rì上三竿,毕德胜舒服了些,让高升把几位师爷找了进来,借着这船上的清闲好好了解了解,虽说是雇主关系,可有了感情,干起事情来也事半功倍。
几人进了舱室行了礼,毕德胜笑着说道:“我这具身体真是不经事,等到了地方得好好将养一番,到时候可得靠几位了”。
师爷们忙称不敢,毕德胜正要继续说话,船身却抖了抖,随后前头传来一阵喝骂声:“作死啊,这等河湾里停船,撞死你事小,惊了我们船上的贵人你们担待不起”。
毕德胜听得清楚,这是船老大的声音,起身出了舱室,看到自己这条船正在一道河湾里和一只小上几号的船只并排,这道河湾很急,眼前这船明显是弯道停车,还好船老大的手脚快,用梢竿顶住,这会儿没有起风,不然保准撞上。
船老大许是气的不轻,并排这船并无人出声,可他还在喋喋不休的咒骂着,张思道也跟了出来“这也是艘官船”,毕德胜也点点头,船上扎着幡旗“钦命安徽团练防剿使吕”。
“鼓噪什么,看看人家的幡子”毕德胜冷声对着船头的船老大说道,船老大刚才也没注意,这时候一看,止住了嘴,自顾自的指挥水手撑着竿子向下游划去。
船行出几十米,一队人从河岸边折返,当先一人五十来岁,阔眼方鼻,耳垂硕大,身穿常服,他的身后跟着十来人。
“刚才是怎么回事?”到了船边,这人向船上询问。
“回大老爷,刚才有只官船差点撞上我们,领船的破口大骂,小的怕给老爷惹麻烦,没有回嘴”回答的正是这艘船的船老大,在运河上跑了大半辈子,刚才他也吓住了,刚才那艘船虽然没有打旗号,可五明瓦的官船是个什么规格他是清楚的,虽然刚才不敢回嘴,可是这会儿吹吹风倒是敢的。
“什么官船,这么张扬?”当先的老者还没发问,他身后一位三十多岁,身穿狐狸皮对襟的年轻人就冷声问道。
“是一艘五明瓦的官船”船老大小声答道。
年轻人一嗝,老者皱了皱眉,“吕大人,我们出京的时候没听说有哪位部堂出京啊?”年轻人转而小声问道。
老者没说什么挥挥手:“上船,追上去看看是哪位大人?”,众人点头,纷纷登上船,船老大见人都上起了,吆喝一声,向下游追去。
经过这一插曲,毕德胜打算回仓继续谈话,可是船老大惊呼一声:“大老爷,刚才那船追上来了,你可得为小人做主啊,明明就是他们的错,小人也是气不过”。
毕德胜绕过舱室,到船尾看去,只见后面百米,刚才那艘船张起了三面大帆,快速追来。
“东翁,幡子上写的是吕,想来是工部左侍郎兼署刑部右侍郎吕贤基吕大人,这也是我出京时访友得知,他乃是道光年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监察御史等职,以严厉著称,东翁可得小心应对”。
毕德胜点点头,心里紧了紧,当过监察御史的都不会是好相与的“船头,靠边缓行”,他的话音才落,身后的船就传来几声梆子响,接着一个穿着役服的水手在望斗上打出旗语,这时候也上了三层的船老大手搭凉棚看了一眼,心虚的说道:
“大老爷,他们说要上船拜访”。
“靠岸吧”毕德胜说完整理了一下衣裳,船老大赶紧让自己水手降帆,舵手靠岸,船刚停稳,身后的官船就靠了上来,一个长随摸样的人在船头大声说道:“工部左侍郎,刑部右侍郎,钦命安徽团练防剿使吕贤基大人求见,不知是哪位大人在船上”。
毕德胜头皮发麻,亲自回答:“不才翰林院编修,钦命徐闻县令毕德胜见过吕前辈”。
站在船舱中的老者不用答复就听得清楚,他身后的那位年轻人冷声说到“想不到竟然是个小小县令,真是骄奢得很,郎官,这事情可不能放任,咱们大清就是被这些人败坏成这个模样的”。
老者正是吕贤基,此时也是皱眉,可他宦海沉浮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当年当御使时候的锋利,就算当年那么锋利也是有原因的,要真是一个愣头青也不可能在这个官场上走到今天。
“章桐,一会儿切莫多言,自有老夫处理”吕贤基说完就吩咐另一人到:“既然是个翰林,就让他到老夫船上一叙吧”。
一个县令就算坐上了五名瓦官船不值当他见面,他抹不开那个面子,要是一个翰林倒是可以,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那人打了个千,赶紧到船头吩咐道,吕贤基这时候像是想到什么,又对另一位长随吩咐一声,长随从舱内拿出一份邸报,吕贤基扫了几眼,脸上表情变换一番,把邸报交给长随,“你们随我迎一迎”说完当先下了船顶,向船头走去。
刚才被吕贤基轻斥的年轻文官眼神中传出浓浓的不悦,可他没说什么,跟在吕贤基身后向楼下走去。
毕德胜带着张思道过了跳板,上了对方的官船,见到当先的老者,一看就知道是主人亲自迎接,赶紧弯腰打了个千。
“下官翰林院编修,徐闻县令毕德胜见过前辈郎官吕大人”。
吕贤基这会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伸手挽住“我当是谁,原来是今科翰林毕大人,免礼免礼”。
“前辈折杀后进了”毕德胜嘴上说着,却直起了身子,这时老者身后传出一阵冷哼声,毕德胜定睛一看,是一位三十许的年轻人,从官靴就能看出是个官身,吕贤基轻咳一声,划过这丝尴尬。
“毕大人,老夫奉旨到安徽剿匪,今rì能见算是有缘,船头风大,咱们进屋再说”,毕德胜哪敢不从,落下两个身位,跟着吕贤基进了船舱。
宾主落座,那位刚才发出冷哼的年轻文官坐在毕德胜对面,露出一副毕德胜似乎欠了他几万两银子的表情,毕德胜也懒得计较,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吕贤基。
小厮上了香茶,吕贤基笑着介绍到:“毕大人,老夫此次到皖,这几位都是随堂帮办,这位是刑部主事华海华大人,这位是工部主事沈开海沈大人,这位算得上也是你的前辈,翰林院编修李鸿章李大人......”。
随着吕国基的介绍,毕德胜起身,一一弯腰行礼,到介绍到李鸿章的时候,毕德胜如遭雷击,他的历史不好,可这位赫赫有名的李中堂让他如雷贯耳,不自觉的抬头直视,李鸿章本就对毕德胜不满,这会儿见毕德胜直视自己,如同被点了火。
“哼,郎官不要折杀我,我怎么当得起毕大人一礼,咱们是熬了三年庶吉士才得的七品,比不得毕大人圣眷浓,不用朝考,不用入馆就能得个翰林,想来明年又会有不少进士在殿上昏倒吧,皇上宅心仁厚,免不得又多几个晕翰林”。
毕德胜先是震惊,可听了这话心里怒火一起,自己和李鸿章只不过初次见面,怎么这家伙一见面就像吃了枪药似的,刚才冷哼,现在又出言打击,跟在他身后的张思道也是面sè一凝,可他因为只是门客,这时候吕贤基还坐在上首,拉了拉毕德胜的衣袖,想看看吕贤基是个什么态度。
“胡闹,章桐,大家同殿为臣,怎么能如此无礼,再是如此,那你就返回京城吧,安徽,你也不用去了”吕贤基隐隐猜到毕德胜这五名瓦官船的来历,毕竟能用得起这种官船的满朝堂也屈指可数,自然不会由着李鸿章挤兑毕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