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德胜不管这些,把枪收在马后的革囊中,旁边刚才逃命的汉子插上话:“小生乔致庸见过大人,谢大人救命之恩”。
正准备打马前行的毕德胜一听这个名字,脑袋里打了个炸雷,重生以后,他也算见了不少名人,就连李鸿章都和他别了苗头,可乔致庸这三个字让他吃惊。
转头看去,只见这位乔致庸三十不到,身子倒是壮实,身穿黑sè短襟,或许是刚才跑的匆忙,长长的辫子有些散乱,说话的时候倒是有些拘谨,和电视上陈建斌饰演的乔致庸有着天壤之别,电视剧的乔致庸那是把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商号打造成真正的白银帝国,在清末足以进入福布斯排名前十的人物,那是真正的白手起家,怎么也不可能把两人联想在一起。
“乔致庸,山西人?”中国这么大,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毕德胜料想也怕是遇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啊,大人怎知小生是山西人?”乔致庸一下子疑惑了,忍不住打量了毕德胜几眼,可他真的没见过面前这位年轻大人。
这话一出,毕德胜自己也糊涂了,一个远在山西,可现在自己身处南方,怎么也不可能让两人有交集,这也怪他没有泡电视剧的毛病,每部电视剧只看一段就不会往下看,要是把乔家大院看齐全了,就因该知道,这时候的乔致庸正在为因为太平天国起义而中断了的茶路奔走呢,正因为打通了茶路,才让他赚到了事业的第一桶金,为他以后的发展打下基础。
“你是山西祁县人?”。
“小生正是山西祁县人士?”乔致庸心里突然虚了起来,他这次不远千里就是到武夷山打开茶路,身上还装着祁县商家集资的股银,这一路上要穿过不少太平天国的控制区,而他能顺利通过,多亏了他多年前的一位故交正在太平军中任职,莫非此事败露了。
“乔家大院真有房千间否?”毕德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这么一句。
“房千间?”乔致庸一头雾水,不过他也机灵“启禀大人,小生家中只有一个三进的院子”。
毕德胜呵呵一笑,或许现在乔致庸还没真正发家,当然也没有大兴土木,可他依旧坐实了,眼前这人就是乔致庸,人啊,真是不能光看外表,自己还是太表象了,骑在马上,看着马下这位谨小慎微的商人。
“你一个山西人,怎么会出现在。。。。。。”毕德胜看了看张思道,这里属于福建和广东的交界处,连他都搞不懂这里究竟属于哪里,张思道也不知道这位东翁怎么会和一位陌路人聊这么久,不过眼看挖坑埋人还需要一点时间,就答道“因该还在福建地界”。
“小人是正经茶商,到这里也是为了到武夷山贩茶”乔致庸说着,说怀里拿出一条邹巴巴的路引,递到毕德胜身前。
“茶叶好啊,不过沿路凶险,倒是要费一番周折”毕德胜没接,而是似是而非的说了这么一句。
乔致庸被毕德胜有一头没一头的话绕的头晕,呐呐的不好接口。
“你不是开银号的吗?”毕德胜又冒出一句,乔致庸看了看左右,见说的是自己,硬着头皮说道“小人本薄,尚不能经营如此买卖”他对银号不陌生,不过这时候的银号多是做本地生意,或者点对点,进行商家之间的拆借,根本算不得真正的银号,而这一次,他也是吃足了装着现银四处跑的不便,要是能在全国各地兴建银号,可以异地存取的梦想也正在他的心中酝酿。
“呵呵,高升,给他一张我的片子”毕德胜笑了两句,叫小厮高升递给乔致庸一张片子,接着拱拱手“再次别过,祝乔先生财源广进,等你贩回了茶叶,可再来找我,咱们谈一谈汇通天下的事情”。
说完挥挥手,率先打马前进,张思道紧随其后,饶有意味的看了眼前这位小商人,等一行车队远去,乔致庸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片子,上头就是壬子科二甲头名钦命翰林院编修徐闻县令毕德胜,再往下就是表字,年庚。
乔致庸看着片子,毕德胜最后的那句汇通天下就像打在了他的心坎里,身后跟着他一同的来贩茶的伙计凑头说道:“东家,咱们快走吧,要是那伙强人折返,咱们可都没活路了”看伙计的模样,是被吓到了。
乔致庸看了一眼远去的车队,将毕德胜给的片子珍重的放入怀中,长吸一口,跳上车沿,马车咯吱咯吱的向武夷山走去。
“东翁,刚才那人有些什么不同之处?”张思道到底耐不住疑惑问道,毕德胜骑在马上,心里也是浮想联翩,就在刚才,他差点就想开口招揽乔致庸,可他知道,后世的乔致庸之所以成功,那是经历了很多,而如今的乔致庸,虽然知道富贵险中求,可还是太稚嫩了些,料想此次贩茶以后,于经营之道会更加成熟一些,有了这份香火情,rì后就算乔致庸不来找他,他也会上门招揽。
他的当务之急是建立自己的根据地,虽然他有着超脱百年的见识,可一个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那也不能事事亲为,身边总需要一些人打理,唯有一个钱字,那才是重中之重,乔致庸是人才,否则也不可能空手赚出偌大的家业。
眼前张思道开口询问,毕德胜只有敷衍道“一个山西人,不远千里,还要穿越洪杨逆匪控制的区域,竟然还有胆子到福建贩茶,这样的人,不值得交往吗”。
张思道听了,点点头,不在多语。
穿州过省,饶是毕德胜一路没有到官驿投宿,没有拜访地方官,没有一应官场应酬,可还是行了二十余rì才走完这九百里路程,算下来也算迅速,可作为后来人的毕德胜,哪耐得住这等蹉跎,要不是发了几次催步钱,大家都想睡下不走了。
“大人,转过这道山梁前面就是徐闻县地界了,约莫再走二十里,就到县城”毕铁一路上被张思道点了几次,现在也改了口,刚才拉住一个种地的农人,询问清楚,才回来通报。
“大家赶一赶,今夜就到徐闻县过夜,酒肉管饱”毕德胜骑在马上,少的不说,这一路颠簸,他的身体倒是硬朗了许多,张思道先还跟着骑马,可到底是岁月不饶人,最后不得不退到马车上,和其他几位师爷考究诗词去了。
一路人大家也都听腻了这个赶一赶,好在毕德胜仁厚,给的赏钱不少,要不然,护卫们不说,就是赶车的把式都会甩膀子不干。
rì落黄昏,一行人站在山梁上,远处就是徐闻县城,此时已是炊烟缭缭,还能看见不少扛着农具的乡民返城,毕德胜拿出千里镜,看了看,只见返城的乡民不走城门,而是直接从倒塌的城墙豁口进入,城池四四方方,毕德胜看得见的这段城墙豁口就有六七处。
要不是还有墙基在,还有那城门楼子在,毕德胜真还以为到了一个不设防的县城,要知道,城防维护也是官员考绩的一部分,而城防维护中最重要的就是城墙休整,更何况如今洪杨起义,毕德胜在邸报上就多次看到朝廷关于这方面的旨意。
张思道这时候也钻出了马车,手里同样拿着一副千里镜,犹自说道:“嘉庆年间,徐闻有一万四千户,丁口七万一千人,列为中县,历经几十年,人口繁衍何止一倍,可看着残破城墙,连个下县都不如,观城墙就知县政,东翁任重而道远啊”。
毕德胜点点头,握了握拳头,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可是百里侯,按清制,这一县之内就是他说了算。
“东翁,我看今夜还是入住官驿,明rì一早在聚鼓交接,免得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惊了一些人的心”。
“那好,毕铁,拿上我的护照先行一步,咱们在这里休整半个时辰”毕德胜从怀中拿出护照,交到毕铁手中,毕铁打了个千,带上毕大毕二两人,打马向城中奔去。
半个时辰,毕德胜放弃骑马,坐到马车里,一行人向城中行去,未到城门,路边响起五声土炮声,紧跟着一阵吹打声传来,又走百十步,城门处传来一阵唱名:
“徐闻县教导鲁宾元敬贺县令大人”
“徐闻县举子刘景成敬贺县令大人”
“徐闻县县尉周邦有敬贺县令大人”
“徐闻县海安所巡检耿彪敬贺县令大人”
“徐闻县盐课大使于诺奇敬贺县令大人”
“吏房书办吴伯宗敬贺县令大人”
。。。。。。
一串唱名,听得毕德胜实为无奈,旁边的张思道也是摇头“世风rì下,县令上任,一个小吏也能站班唱名,放在前朝,免不了二十棒,狗屁县尉,本朝哪来的县尉,一个不入流的典吏而已”。
听完唱名,打头负责接洽的明智刚拱手说道:“各位属官同僚,乡绅父老,我家东翁路途劳累,今rì就做如此,明rì东堂列班,再做计较”说完又行了一礼,车队缓缓而入,驿站驿丞早就等候在一边,此时上前领路,往驿站而去。
县令履任当然不能走豁口,得走正门,城门口也被整理了一番,不过斜靠着的半扇门还是出卖了他的残破。毕德胜掀开帘子看了看,心底叹了口气,他早就觉得这个县令不轻松,可真到了地方,看到实景,他的心里更加沉重。
车马走了,教导鲁宾元也不多说,拍了拍沾了灰尘,破了几个补丁的官服,不发一言,向城内走去。
“我说鲁大人,老父母上任,咱们今天是不是合计一下该怎么接洽”说话的正是盐课大使于诺奇,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竟然用这种口气和一位朝廷正八品官员说话,当真是不想活了,可出奇的是,鲁宾元也不翻脸,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的朝里面走去。
“周头,我早说过,留着这小子就是祸害,早就该做了他”于诺奇吐了口口水,怨恨的说道,他口中的周头就是典吏周邦有,此人身穿一身无品官服,四十来岁,面白无须,三角眼,单看面相,就是个狠戾的角sè。
“闭上你的臭嘴,把县里的官都杀了,你我就等着灭族吧”周邦有一句话就让鼓噪的于诺奇闭上了嘴,可见平rì里的威势,看着远去的教导鲁宾元,周邦有也着实看不出这个穷酸教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按说他上任也快三年,到底也该知道一些事情,可他就像没事人一般,每rì里守着倒了半边的县学,不发一言。
“周头,港口那边是不是缓缓,另外最近出盐是不是也停一下”这时海安所巡检耿彪也上前说话。
“不急,一会儿到我府再议”他说完,又朝在场的县衙吏员和乡绅说道:“大家都是老徐闻了,有些话不用我多说,谁要是嘴上不带把门的,那就休怪我不厚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冷战,口说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