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溪县驿站,知府郭凯亮躺在一张椅子上纳凉,天井里有一簇葡萄,周围撒了一圈井水,虽说没风,可也凉快得很,旁边一位小厮打着扇子,他闭眼假寐。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贴身长随领着毕德胜进了院子,另一位小厮递上一块泡了井水的毛巾,毕德胜取下凉帽,抹了把脸,说不出的畅快。
郭凯亮坐直了身子,毕德胜弯腰打了个千。
“事情都处理了”。
“还有一些乡下的没拘到,不过都是些敲边鼓的,基本上可以定案了”毕德胜起身禀报,郭凯亮看着这张年轻的脸,又说道:
“下一步,你有什么章程?”。
“当是禀报按察使司,布政使衙门和巡抚衙门,这案子耸人听闻”毕德胜说着,从袖中拿出案件的卷子,递给小厮,小厮接过转到郭凯亮手中,郭凯亮粗粗看了两眼,就放到一边,毕德胜眼神一缩,却不说话。
郭凯亮叹息一声:“这是大案子,而且是了不得的大案子,可动摇不了根本,如今的天下,你说什么最重要”。
“当是洪杨逆匪”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情。
“对,那你说,这种案子传扬出去,对朝廷有利吗”。
“应当有益吧,至少解了不少百姓之苦,换回一片朗朗晴空”毕德胜犹豫着回到。、
“毕大人,你是有大前程的,眼光还要放的更宽广一些,我保证,这案子就这么明晃晃的报上去,一干人犯都不会有好结果,可你又凭白得罪了不少人,咱们广东官场或许会有大震动,原因无他,在这争取人心的时候,你好心办了坏事”。
“那依大人看,这事情就必须瞒下来不可”毕德胜语气不善的回到。
“呵呵”郭凯亮笑了一声,指了指毕德胜“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满怀拳拳报国之心,可这官场就如泥沼,越挣扎死的越快,真如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人物,实在是没有看见”。
说到这,郭凯亮站起身,负着手转了一圈,看着毕德胜说道:“这事情本官帮你圆下吧,这些人,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不过手脚干净些,至于匡冲,赏他个全尸,向上报个任内病亡”。
“啊”毕德胜惊呼一声。
“除了这个,本官还会把案情如实上报,不过不走公文,只走私信,毕大人,你不是有密折专奏之权吗,上封折子吧,咱们处理的事情不要隐瞒,如实上奏,对你有好处”。
“大人,那你”毕德胜知道,这不经过正常途径就处理了一位县令,郭凯亮担着干系。
“哈哈,老夫都要致仕了,所谓帐多不愁,有了这一出,或许上面的批文会快一些,雷州这地方,实在是热的慌,哪有老夫家乡舒服”。
毕德胜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位郭知府,真是个大好人,远没有那么坏,他是贪,可在这大清的官场,不贪污就意味着没有生存权,意味着挡了人家的财路,哪能走的长远。
雷州府,遂溪知县匡冲住在客栈里,自从昨夜全城宵禁,他就有些心神不灵,一连抽了三泡大烟都压不住,心情烦躁之下,将一个伺候他抽烟的丫鬟打个半死,惹得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声。
中午吃完饭,匡冲烟瘾又犯了,刚要准备躺下抽上一泡的时候,管家进了房间,心浮气躁的他正要发作,只见管家胆战心惊的说道:
“老爷,今儿个我到医馆看了看,周围都被乡勇围着,看那模样,那个乞儿怕是没死”话才说完,头上就被重物击中,他甚至不敢用手摸一摸,赶紧跪在地上,自从这位老爷吃上福寿膏以后,xìng情大变,这时候但凡有一点忤逆,吃的亏更大。
匡冲直起身:“该死的,不是说找的是经年的狱卒吗,不是说根本活不过今天吗,这些该死的小吏,等本官回到遂溪,定要他们好看”发泄一通以后,匡冲看着跪在地上的管家,伸腿就是一脚:“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准备轿子,派人到黄通判府上下帖子”
“是,是,是”管家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站在天井里才敢看看自己的伤势,伸手一摸,手上满是血迹,忍不住回头朝着屋子吐了一口口水“他妈的,早晚抽死”说完也顾不得伤势,到门房安排轿子。
借着这个时间,匡冲又睡回床上,美美的吸了一泡,随后又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上官服,带上凉帽,出了暂住的客栈,刚到门口,不见轿子,气的他又要发作,没等说话,一队乡勇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领头的穿着把总官服,虽说同为七品,可那把总无礼至极,直视着他说道:“匡冲,奉我家大人令,跟我们走一趟”。
“混账行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本大人姓名,今rì就叫你知道什么是规矩,来啊,给我掌嘴”匡冲指着把总骂道,他是文官,把总是武官,何况他还是一县掌印,不要说把总,就算见了都司参将,也是拱拱手就行。
匡冲的话音才落,几个家丁就冲了上来,他们在遂溪县也是张扬惯了的,老爷叫打谁,那就打谁,断没有错了的道理。
家丁冲出,那把总身后也冲出几个乡勇,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毒打,匡冲的家丁,怎么会是乡勇的对手,三两下就倒在地上哀嚎,匡冲见到这场面,还没有回过味来,指着又要开骂,在他看来,这真是反了天了。
“拿下”把总也不想在墨迹,下了命令,身后几名乡勇一拥而上,把匡冲按在地上,匡冲刚换上的官服脏了,官帽也掉了,脚下的官靴也蹬掉了一支,整个人还在狂骂不已,把总也不含糊,上前两步,脱下倒在一边的一个家丁的鞋袜,塞进他的嘴里。
“带走”做完这一切,挥挥手,就要走,远处这时也来了一队海康县的捕快,见到一队乡勇抓了一个穿官服的,赶紧缩了回去,这事情沾染不得,现在满城都是这些丘八,得罪不得,回去禀报一声县老爷,就算是尽职尽责。
除了匡冲,那举告的店家也被乡勇拘了,只是没有匡冲这么好命,过程中要暴力一些,提到毕尽忠面前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原先长得是什么样子,带上两人,毕尽忠就要出城,赶往遂溪县复命,正要出城门,就被一队知府衙门的捕快挡了下来,领头的正是黄通判。
黄创夏这是不得不来,虽然还不清楚匡冲到底是怎么了,可多和陷害毕字营有关系,这事情虽然不是他主使,可匡冲到底和他汇报过,再说两人纠缠的太深,匡冲要是抵挡不住,竹筒倒豆子般的乱说一通,单是贩卖鸦片一条,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决计不能任由匡冲被人拿了,所以一得到匡冲管家的通知,就带上心腹捕头,纠集一队捕快赶了过来。
城门口,守门的知道看到这个阵仗,远远的跑开,一些巡逻的乡勇,见到这个场面却是纷纷赶来,毕尽忠骑在马上,看着挡在面前的一队捕快,冷声说到:“诸位,我奉命行事,大家还是让开,免得一会儿伤了和气”。
“好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伤了和气,看看这雷州府,还是不是大清朝的地盘”黄创夏在轿子里深吸了两口,迈步出了轿门,就大声说道,配合上他一套五品官服,磊落的外表,倒也吓唬得住一些小民。
可他面对的不是一般人,哪会被他这么一咋呼就软了下来,毕尽忠也不下马,拱了拱手:“大人,你说的这些,小的听不明白,小的行的是军令,我家大人让我提人,我就提人,其他的一概不管,大人要是有疑问,可以和我一起到遂溪县,知府大人也在,到时候自会有人给大人一个说法”这已经够委婉了,毕尽忠也不想节外生枝,给毕德胜惹麻烦。
“哼,大清律,七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拘押,须由巡抚衙门批准,布政使衙门勘合才行,我想问问,你家大人是巡抚,还是布政使,有没有拘捕文书,本官作为一府通判,掌刑法,辩jiān邪,自不会容许此等事情发生”黄创夏说的凌然,毕尽忠是靠枪杆子吃饭的,说话怎么会是这些文人的对手,一时有些借不上嘴,黄创夏还以为自己的话有了作用,冷哼一声,抖抖衣袖“来啊,把匡县令给我放了”。
匡冲被人押着,嘴里堵着一双臭袜子,听到这句话,激动的呜呜呜呜叫唤,捕快们拿着铁链,就要上前解人,毕尽忠反应过来,抽出腰带“谁要是敢上前一步,别怪我刀子不认人”。
匡冲抽刀,身后的乡勇也纷纷举起武器,场面一下子低了几度,已经伸出脚的捕快,慌不迭的又缩了回来,在一边的捕头小声朝黄创夏说道:“大人,这些都是丘八,怎么能说得通,要不然小的们护着你往遂溪走一趟,见到太尊,再好好治他们”。
黄创夏脸一红,他怎么会跟着到遂溪,这事情本就古怪,知府郭凯亮大晚上还往遂溪赶,明显就是和毕德胜走到了一起,跟着去了,更是不好说话,现在一个小小把总都吓唬不住,到了人家地头,更是没话说。
“上前给我拿下,府里缺个司狱,这事情办成了,本官就把这个职务许给你,这段时间抓了不少乱民,正是捞油水的时候,有本官撑着,怎么做都由着你”黄创夏这是下了血本,司狱乃是掌查一府狱囚等事的机构,定级为从九品,监狱之中最为黑暗,油水也足,并且从一介小吏一举翻身有了官身,这是多少衙门胥吏梦寐以求的梦想。
捕头一听,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拨出腰上的快刀,对着身边的捕快说道:“弟兄们,眼前这些丘八目无王法,擅自缉拿朝廷命官,大家跟我上,解救了匡知县,每人赏银子五两”说完就带头往前冲。
捕快们见了,互相看了看,纷纷跟了上去,眼瞧着双方火拼一触即发,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看摸样,又是乡勇。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让捕快们止住了步伐,那骑士直突突的冲向捕快,也不减速,吓得众人躲到一边,白吃了几口灰,骑士到了毕尽忠身前,翻身下马,对着毕尽忠耳语几句,毕尽忠一听,脸上的yīn霾一扫而空,挥了挥马鞭子,看着捕快们发出两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