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硬生生刹住了已经探出一半的腿,他回过头看着少女。 她正用手按着心口,仿佛想要制止它的剧烈跳动,呼吸断断续续,非常困难,胸脯一起一伏,头发也跟着抖动起来。这情景甚至让他生出“少女的心会不会突然从那温热的胸腔里跳出来?”这种恐怖的想法。
“有什么事吗?”他柔声问道。少女出人意料的举动,多少让他吃了一惊。
“我……我……”
旅者目光炯炯的盯着这柔弱的少女。她苍白的双唇启了又启,只觉得在这个男人鹰鸠般目光的注视下,她将是透明的,完全无法掩盖。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更让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可要走了。”
看着旅者再次迈出的脚步,少女吓得一下坐了起来。
“请……请帮助我!”
终于说出口的她现在总算长舒了口气,这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已让她的额头上浮满了细密的汗粒。
看着正露出无家可归的小猫般可怜兮兮的目光怔怔的望着自己,像等待法官的判决的囚犯般企盼答案的少女。旅者眉头像打结般扭成一团,他张了张嘴,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说吧,我斟酌斟酌。只要不是太麻烦……也许……”
这显然不合自己的作风,但不是为何,一句简单的拒绝却偏偏说不出口。看着面前的少女,他心里没由来一阵抽动,生出某种不合时宜的情绪。这种奇怪的表现甚至让他从深心底生出一丝害怕。
“那……那……我是否可以认为您已经答应啦?”
少女噙满泪花的双眸射出欣喜的光芒,她合着双手,首次一口气说完整句话,那心情的激动给她雪意的肌肤平添了一层红红的光彩。
旅者惊奇的凝视着他,从来没有发现她原来是这么的迷人,她那轻微的东缀姆语调听起来就像是仙乐的节拍。当他警觉到自己这明显失礼的行为时,少女的脸庞已是一片绯红,却偏偏不敢垂下头,模样就像只熟透的番茄。
他顿感一阵尴尬,连忙别开头装作左顾右看的样子,然后才微笑着说,“就算是吧。怎么说我也算看了你不少的书,受了别人的好处而不能有所回报,实在不符合我的人生原则。”
一○三八年的春天,尽管三个月以来的瘟疫已经使人们的精神活动停止,并在他们激动的心情上蒙上一层说不上是什么的阴沉的死气,谢维林城仍处于长期以来就有的那种一触即发的情绪中。如果我们为此做个比喻的话,这个大城市就像一尊大炮,火yao已经装上,只差一颗火星落下。在一○三八年一月,那颗火星便是索拉克将军逝世。
索拉克将军是个有声望也有作为的人,他在阿卡林帝国时期和亚兰克王国时期先后表现出两个时期所需要的勇敢:战场上的勇敢和宫廷上勇敢。他那雄辩的口才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骁勇,人们感到他的语言和他手中的利剑正是恰如其分的一对。就像老一辈人所说的那样,他在一手高举胜利军旗以后,又高举起自由的旗帜。人民爱戴他,因为他给未来提供了机会;群众爱他,因为他曾效忠于伟大的皇帝陛下。当年和杜历库和德尔斯南男爵一道,他是阿卡林特陛下的几位元帅之一。一○○七年的条约把他气得七窍生烟,若同受了个人的侮辱。他把托西斯教廷恨之入骨,正是他们在竭尽全力削弱阿卡林帝国的同时,却对奥丁王国的做大一味放而任之。三十一年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刻,在随后的几次事件中,他毅然不动的把伊凡登的痛史铭刻心中。他在弥留之际,在最后一刻,把当年皇帝陛下赐给他的一把剑紧抱在胸前。皇帝陛下驾崩前说的是“帝国”,索拉克临终前说的是“统一。”
他的死,原是意料之中的。一大把年纪,扛着这份老身子骨四处奔波却得不到适当的调息,又赶上这场不合时的瘟疫。但所有人明知如此也无法面对这结局。人民把他的死当成一种损失而怕他死,国家把他的死当作一种危机而怕他死。这种死,是一种化不去的哀伤。向任何苦痛一样,哀伤可以转化为暂时的力量。现在的情形正是如此。
三月十六日正是索拉克去世一个月的日子,在那天的前夕和清晨,黑之国奥丁的大军就仿佛投丧般迫不及待的逼近了亚兰克边境的卫城—斯丁诺。战争的节奏快的让人根本无法凝神遐想,奥丁王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亚兰克也像菲坦一样臣服在他脚下,甚至是整个罗尔德良。
至于亚兰克方面,这场持续了三个月,已经无法继续掩盖下去的瘟疫,给整个国家带来的不仅是物资的匮乏,兵员补充严重不足的窘境在此时则是更加严峻的现实。虽然由于提前得到通知而有所准备,但如果作为罪魁祸首的瘟疫没能得到及时控制的话,之前所有努力都和将皂角的泡沫一样不切实际。
于是,他们首先想到的正是如今定居耶及的大沙漠中一处被称为‘沉月之塔’的地方,素有大贤者之称的埃尔蒙德·胡迪安森,这位曾经的阿卡林皇族正是当年那场亡灵战争中拯救人类的九位英雄硕果仅存的一人。
为了表示自身的诚意,亚兰克方决定由王室成员来担负起这次关乎国家存亡的重大责任。不过由于亨利王与王妃太过恩爱(惧内?),从未立过一位偏妃的他只得一双儿女。唯一一位王子瑞恩·敏特·阿卡林已经作为王家特使遣往斯丁诺背后下一个据点“安托奥雷”。在现今的艰苦环境下,这个早年师从于索拉克元帅,一向深得官兵爱戴的年轻王子实在不适宜此时回来,而且时间上也赶不及。于是,这份重担就只有落到尚年幼的王女阿卡林·达芙妮纤细的肩膀上。
他们为此派遣了一支庞大的使团,仅护卫就动用了上百名号称是能以一敌百的皇家剑士,不可不谓声势浩荡。但脾气琢磨不定的大沙漠却无情的玩弄了这些从未经历过沙漠残酷,终年生活在绿地上的人们。伴随着黑色旋风的沙暴,来自奥丁的暗杀小队一波接着一波,连很少有袭击全副武装的战士的土狼群也忙不迭的赶来凑热闹。狼群与生俱来的精妙围攻战术和不死不休的精神,更让这些精锐的战士们吃足了苦头。
然而讽刺的是,这支无论放在除耶及外缀姆大陆上任何一块地方都堪称精锐的队伍最终却窝囊的消亡在一群沙盗的手中。而那群太过兴奋的家伙们在意外获得如此巨大的战利品的同时,却因为一个不理智的小小冲动不但丢掉了所有宝贝,还连自己的性命都葬送进去。
总之就是这些。
虽然叙述者的缺乏技巧加之听众本身也有些想象力匮乏,致使这件关系重大的战事自始至终都好像一副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在将自身最近从一批打算穿越沙漠的旅行商人口中得知的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与耐着性子听完了小公主从头到尾都是断断续续、哭哭啼啼的叙述相结合后,虽然人很懒,但头脑还不算太坏的男子最终得出了以上观点。
“你的意思是说,”旅者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希望我能代替那些死去的战士们做你的护卫,是吗?”
公主用依然泪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说来还真是个沉重的包袱啊,竟然让我随便出来走走就碰上了!还真不是普通的好运……”他摇头感叹,敲着桌子砰砰作响。这正是每个手握主动权的人都会表现出的嘴脸,也许本人倒不觉得怎么样,却不知这在他看来很随意的牢骚话却给别人带来天大的麻烦。
“那你……!?”
小公主焦急的看着旅者,猜不透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的话里究竟含有何种意思?如果付出如此巨大的努力后仍得不到回报的话,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头脑一片混乱,禁不住哭泣起来。
“我说……”
旅者伸出了手,也许是想拍拍肩膀什么的以示鼓励,但公主突然而来的过度反应着实吓了他一跳。
“天哪!我说你用不着哭吧,我又没怎么着你。万一被谁看见了,还以为我打算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呢!”看着啜泣不止的小公主,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脸也开始跟着抽筋了。
“好了,好了!”他忍无可忍地大声嚷道,“我现在正式答应你的请求!”
“真的……吗?”小公主苍白的面颊上流淌着泪花,那抽抽噎噎的孩童般的哭声是那么纯洁,这让年纪足以作人家祖父的祖父的他不禁起了怜心。他叹了口气,伸出三个手指很和蔼的说:“如果你需要我发誓的话。我可以向沙漠上神起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均是发自真心,绝无虚假,我将尽一切努力达成立约者的愿望,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你高高在上的眼睛将时刻注视着我……”
“这样总成了吧,我的小公主。”看着小公主,他露出慈父般的笑容。虽然他可不信这些东西,但如果仍给对方带来安心的话,但也无所谓说一说。
“嗯——”小公主破泣而笑,宛如拨散乌云的阳光。他不自觉伸手挡了挡,因为感觉有些刺眼。
“既然如此,那明天一早就开始收拾剩下的行李,”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虽然你是公主也要帮忙,可不许偷懒啊!”
“我知道!我可不会偷懒!”
面对不公正的指责,小公主竟能挺起胸脯大声回答。虽然洗衣板样的身材并不足以引起他的兴趣,但这种行为却多少让他吃了一惊。看来那些说男人比女人更注重名誉的老家伙们都该脱了裤子打屁股。
“这很好!那么,暂时就是同伴了。我叫做费雅拉,赫尔托里·费雅拉,大概算是艾布洛伊人吧,至于工作嘛……可以说是一名博物学者和古代苏哈文明的研究者,你可以叫我‘费拉’。以后可要互相帮助喽!尊贵的公主殿下。”
说完,他微笑着向公主伸出右手。而则小公主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的手掌看了半天,好像那上面能长出什么东西似的,突然飞快的探出小手在他的手心上轻拍了一下又以更快的速度缩回背后。“好了!”她露出天真的笑容,那模样宛若天使般纯洁。
“为了这份笑容……就稍微管一次闲事吧!在与老哥你见面之前……”
旅者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
位于赫尔姆北方不远处的底比斯是个奇怪的城市。街道上,来往的几乎全都是矿工、采石工人和沙漠探险者,有些人正准备出发,有些人则是刚从灼热多岩的荒野地狱回来。每一个人都暗自立誓,下次再有机会———定要挖出最大的宝藏!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贩售着远从努比亚运来的货物的沙漠旅队,也有为神庙或富贵人家带回猎物的猎人。以及—些试着融入耶及社会的游牧者——他们这些人不大可能钱多得消受不了,除时来运转。但他们确实又都是那种人,为了发横财,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所有志愿探险的人都等着下一道神谕的到来,才能自由选择前往兰棱、花岗岩或斑鸠矿场,又或是法奈的绿松石矿区。大家都梦想着黄金、宝石,梦想着那些秘密的或是未开采的矿脉,梦想着这种沙漠老祖宗特地为信仰他的子民们所保留的神的血肉。当然也曾有无数的人计划了一桩桩的阴谋蓄意夺取,却也只能—次又一次地失败。因为除了目光敏锐锋利而无处不在的专职守卫外,那里还有一群凶猛残暴、体力惊人、令人不得不畏惧的沙犬,这些敏感的畜生对于再偏僻的小径、再小的干河床都晓若指掌,而且在凡人难以存活的艰险环境中,它们也毫不费力便能找到脱险的方向。警犬不仅会猎杀山羊、沙狐和野猪等动物,也会帮守卫找回任何企图从矿场带出哪怕一块土渣的人,但它们最喜爱的猎物却是专门袭击沙漠队伍、打劫旅客中的英度人。这些盗贼为数众多、训练精良,但是目光锋利、身手矫健的神庙护卫们却绝不让这些人有视可趁,进行卑鄙的勾当。因为这正是那群凶猛的战士所梦寐以求的可以随意杀人却不用担心神庙责罚的好机会。如果不幸让某一群较为狡猾的英度强盗得逞,守卫们便会立刻下令:沙犬出动,立杀无赦。多年来,从无盗匪有过足以夸耀的辉煌成果。当然,毕竟沙漠辽阔,我们也不能否认其中难免生出个例外,这个唯一的例外——“*”和他的“沙舟”盗贼团。所幸这些年来,那群狡猾的杀手们倒只心血来潮过那么一两次。
虽然天已经全黑了,但帕札尔·伦杰仍坚持往底比斯的华丽神庙走去,这个庙中保存着一些极为古老的地图,耶及丰富矿产的位置在图上一览无遗。还有一位精修通灵学的住持。据说只要还在耶及这块沙漠中生存的有名字的活物,没有他找不到的。途中,帕札尔遇见一支押着犯人的守卫队伍,昂首阔步、趾高气扬。而那些刚被沙犬追回的逃犯,个个伤痕累累、垂头丧气。
此时帕札尔心里既感到不耐又觉得不安:不耐是因为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在底比斯是否能有所收获;不安则是因为担心神庙住持只是个虚有其名的笨蛋。然而不管如何,这至少是他目前所能找到唯一一个并不太耽搁时间的希望。
大学者坎托纳的推荐果然有效,—出示推荐函,神庙的门便—扇接着一扇地开了,住持也立刻接见了他。住持已经上了年纪,但体格壮硕,显得极有自信,尊贵的外表却掩不住他过去从事体力活动的痕迹。此时,他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位来访的青年将军,年轻人身材瘦长,一头淡棕色的头发,额头又宽又高,还有一双灰兰色的眼睛。他看来/经过不少苦难,面孔已不具备他的年纪应有的年轻,但由此磨砺出来的那种威严而高贵的气质,却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老主持的目光最后落在访客的手上。这双手也许不算粗壮,但却力量十足。如果有人告诉老主持这双手刚刚掐死了一头公牛,他似乎也没理由不相信。
“能得到将军阁下的关注真让鄙人荣幸!坎托纳贤者尚记得我这间简陋的庙宇,这真是我作梦也想不到的恩宠。”老住持以他一贯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低沉沙哑声音说着内容空洞的场面话。
“对不起,恕我无礼。我希望能请你帮个忙,时间紧迫!”一如在战场上的精干表现,帕札尔单刀直入,丝毫不浪费时间。
听到这句话,老住持不由得皱起了杂乱的浓眉。他拱手示意,沉声说道:“您请说。”
“非常感谢您的大度。”帕扎尔鞠身行了一礼。他略微整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我们这里听到了不少关于你能毫不费力的寻找失踪之人的事迹。”
“嗯。”住持耸耸肩,无可置否的回答。“大家都是这么说。”
“那您……”
对着帕扎尔又焦急又期待的目光,住持略沉吟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说:“应该没问题。但老祖宗神意难测,我并不能保证一定找得到。在此之前,我至少需要一件关于您寻找之人平日常用的物件。”
听到这句话,帕札尔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传闻的确属实,至少还有希望。
“这没问题!”他拍拍上衣口袋欣然回答,“您需要的东西我现在就带在身上。我们能马上开始吗?”
“我想可以。”住持不假思索地说。“您请里面坐。”
顺着他指出的方向,在帕扎尔目光所及之处,房间背阳角落的阴暗面,一间铁门紧闭的小小密室隐约可见。
和整间屋子相比,密室锈迹斑斑的大门以及外观出乎意料的朴素甚至令人生出不和谐之感,也许这正是它之所以建在这个视线难及的地方的原因。
……
帕扎尔的离开匆匆之极,他心急如焚。老主持的话让一向镇定自若的他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背神者,用你们的称呼就是‘恶魔’。你要寻找的女孩此时正和一个拥有强大魔力的背神者待在一起。这冰冷刺骨的气息,连失去肉身的灵体都无法抵御的寒冷。灵魂们畏畏缩缩,徘徊不前,不敢去探究他的存在是否真实。除了大概的方位,抱歉无法给你们更多的指引。不过可以放心的是,那个女孩至少是安全的,心绪也相当平和。背神者们虽然为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而放弃了对神灵的信仰,也许你不信,但我仍要告诉你:拥有极高自尊并以此为荣的他们就我看来都是些满不错的人,这位不知名的先生应该也不会例外。”
这番解释并不能让他安心多少,即使已经不再信任教廷,但历经百年沿袭下来的传统却使他无法去想象一个背神者会有多么“不错”,所以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回营地,带上一批最好的战士,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老主持指点的地方。为此,他先要搞到一批最好的矮种马,否则以他们带来的那些马匹的素质,绝对无法在严酷的沙漠中挨过三天。当然还得有一个好向导,在沙漠中迷失路途简直和自杀无疑。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件事已经在今天早晨被他交代下去了,这样也许不会耽搁太多时间。
“塞利、法尔德,你们两个小子千万别让我失望,否则我就生剥了你们!”他紧握双拳,心中默念。
与此同时,远在灯光难及的神殿阶梯最上层,再次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捏着念珠的老主持静静地看帕扎尔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他伸手抚着那颗木造的假鼻,皱纹纵横的的老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喃喃自语着:“黑之羽翼笼罩下的舞台火焰蒸腾,再生仪式将重新赋予暗之君王以无上的力量,假如神再无能力保护他的子民,那么他们将双双坠人险恶的黑暗深渊,谁也不能幸免。这汹涌的洪流究竟将奔向哪个方向呢?无论哪一边都令人期待呀……”
夜无所不在。
天黑得吓人,一个星星也找不到。深夜的回廊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仿佛被黑暗与死寂笼罩一般静的可怕。
“怎么样?找到适合主人的身体了吗?”
随午夜钟声响起的是一个苍老到似乎随时都可能死掉的声音。
“目前还没有。”回答的是一个悦耳妖娆的女声,“不过也许有一具身体够资格,我想……”
“没什么可想的,莎拉!”苍老声音颇严厉的打断她,“只要有一点可能性存在……你都必须全力以赴。主人现在很虚弱,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拿来浪费。”
“这我当然知道!”女声突然转高,那声音虽仍就悦耳动听,却无疑蕴含着怒气。
“不恰当的身体对主人的伤害更大!我想您还不至于老到连这些都忘了吧?”
她说话的气势咄咄逼人,苍老声音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作出让步。
“……我明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千万别耽搁了……”
“这我当然知道,不劳您说教!”
女声以充满胜利感的腔调以牙还牙地打断了苍老声音。
齐娅拉出现在总督府门口时,日出已经将近一刻钟了。见到这位近来大展拳脚的年轻将军,一位战斗英雄,侍卫们纷纷行礼致敬。
他走进一道长廊,两边墙上绘着莲花、纸莎草与虞美人等等精致壁画,接着穿过一个有鱼池装点的柱子厅,最后才到达达尔隆的办公室。总督的私人秘书一见到他便招呼道:“总督在等您呢。”
暂领治安总长的齐娅拉每天早上都要向总督做报告。报告的地点十分清新宜人:一间宽敞明亮的厅室,从窗户可望见圣女喷泉与花园,地板瓷砖有着蓝色莲花图样,镀金的小圆桌上摆着一柬柬的花。在另外一张小桌上,则放着摊开的纸张与书写用具。
交悬在对面墙上的是两幅巨大的鲜红色军旗,旗上绣着骑士团的徽章——一对昂首对视,前爪紧握着竖直的宝剑的金色格瑞芬,只有胸前的羽毛染有几抹红艳。而达尔隆总督正面向东方沉思。这位中等身材的老将军仍十分健壮。几近赤红的杂乱短发,宽宽的额头下一副鹰钩鼻,看来十分威严的样子。不过就是这副面孔,近来却似乎越发显得苍老了。自知自身能力无法称得上优秀,加之早已显露颓势却仍然纷争不断的家族恰又正逢此多事之秋。如果无法做到谨言慎行的话,任何一个卤莽的举动,都可能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齐娅拉,”他以亲切的称呼说道,“你总算来啦!陛下的嘉奖令想必已经收到了吧?”
“是的,阁下。”齐娅拉以右拳贴在胸前行了标准的军礼。
达尔隆微微举手,示意齐娅拉坐下。
“我很为你高兴。”他说,“以塔帕尔家族的康西诺子爵为特遣专使,如此殊荣,看来陛下相当看重你呦!”
齐娅拉连忙站起来敬礼道:“这都多亏了您的栽培,阁下。”
达尔隆再次举手示意他坐下,清了清嗓子:
“相信经过这次的打击,亚兰克会安静很长一段时间……也许你还不知道,陛下已经决定要与亚兰克签了一份停战协定。”
说着,达尔隆看着表情疑惑的齐娅拉。
“我也是昨天深夜才接到密函。或许你会觉得很奇怪,但现在我们别无选择。”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十指交叠,魁伟的身躯陷入长背红绒椅中,眉宇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黑之国和亚兰克是百年的宿敌,国家的人民、财富在战争里不断消耗,就像扔进了无底洞似的,没有人在战争中获益。而现在,那个位于拉克鲁荒原的兽人部落正对我们这个长期陷入战争的国家虎视眈眈,甚至已经有过几起边境冲突,所以我们必须在我们还占据优势以前尽快结束和亚兰克之间的战争。”
“为了使协定能被确实遵守,我们决定和亚兰克交换人质。”
“嗯?”
首次听到这个消息的齐娅拉一脸错愕。
“交换人质!”
“是的,交换人质。这是皇帝陛下亲自下的命令。”达尔隆轻敲着圆润光滑的松木扶手,低垂的眼睑已不复初见时的锐利,反而有些淡漠,彷彿诉说的是别人的事。
“或许你觉得我们做了极大的让步,才会同意这种无理的要求,但双方并没有觉得不妥。毕竟……只要能结束战争就好。兽人族酋长迦勒奥是个可怕的对手,与那种拥有近乎完美的从容和魄力的人交战是件很吃力的事,由不得有任何分心……”
彷彿察觉自己的失态,达尔隆乾咳了几声,收起喃喃自语的口气,低沈而森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亚兰克送来的人质最近几天大概就会到达,我们需要为此作些准备。当然,是绝对秘密的。”
齐娅拉多少吃了一惊。面对如此突然的情况,即使再冷静的人也无法保持无动于衷。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问道:“那阁下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达尔隆断然纠正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希望你能接受护送人质返回帝都这个重任。虽然说是秘密,却也难保不会出现什么不稳定的因素。”
他似有深意的看了齐娅拉一眼,接着说道:“无论我们还是亚兰克,总有一个。具体情况你可以向康西诺子爵询问,这个无所不知的男人……我想他应该比我更清楚整个经过。”
“那么以后斯丁诺的治安……”
“我会交给别人打理的,你专心为陛下办事就行了。”
说着,达尔隆站起来走到齐娅拉面前,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要努力呦!你是很有前途的,我看好你!”
……
这位斯丁诺前一任治安总长离开总督府已是一小时后。因为总督大人顺便邀请他共进早餐。
外面正是一片阳光明媚,天和地暖。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去,只留下一丝丝寒意隐藏在轻柔的暖风中。时不时的钻出来提醒人们,现在还是春天呢,不要过早的卸下暖衣。
他“咻——”深吸了口气,一丝惬意的冰凉穿过喉头,精神一下就振奋起来。
他打算找康西诺子爵打听情况,但昨天之事历历在目,又使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孤身前往。
那个总是挂着促狭的微笑和狐狸般目光的康西诺子爵,平心而论的确是位很有吸引力的男士。听说骁勇善战的他已经三十岁了,但单从外表看来,风餐露宿的戎马生涯并没能在他英俊的面庞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如果硬要挑的话,唯一的缺陷恐怕就是左颊直至眼角上那道浅浅的伤疤,不过这些战争的伤痕非但没有影响到他给人的那种整体美感,反而在他略显柔美的面孔上平添了几份粗旷的味道。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
“你就是齐娅拉·齐繆尔?啧啧——眼神蛮不错嘛,年轻的小伙子。”挂着说不出味道的诡异笑容的西康诺子爵大步走到齐娅拉的面前,用那双有着漂亮的天蓝色的眼睛上下不停的打量着他,一幅饶有兴趣的样子,甚至还伸手摸了摸他黑亮的短发。
如果是某位贵族夫人被他这样盯着看的话,恐怕会幸福的晕过去也说不定。不过可惜这种眼光只能让齐娅拉感觉浑身不自在,止不住的冷汗连内衣都湿透了。
在经过一份思量后,他决定先去找古纳德看看。有这个朋友在身边的话,自己应该会好得多。
“那小子这时候应该又在军校场里做什么古怪的试验吧?但愿别出什么事……”他边走边想。
……
尽管勤于擦拭,但那张绘制家徽的盾面却已失去往日的光彩,隐约可见争战的痕迹。
站在窗前,**上身的达尔隆总督在左肩的伤创与四周的水泡上抹了一种以金合huan花和蛋白调成的药膏,并且喝了几滴芦荟汁,不过对其疗效却不抱太大希望。
他只要一想起将来可能发生的某些可怕的事,那足以让他哆嗦到心底的变故,身上这点伤痛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面对兽人部落气势汹汹的强大军团,首当其中的正是他这个孟菲托尔家族的格瑞芬领。遵照黑之国传承至今的默菲斯法典:领地丧失于外族之手者,即被宣判剥夺爵位,当由能为该领重建秩序者继承。
自从失去了他的祖父,那位率领‘金色格瑞芬’南征北讨、席卷大半个拉克鲁荒原,连悍不畏死的兽人都畏惧三分的男人以后,日趋没落的家族面临的窘境并不是像他这样一个毫无特色的庸才所能担当的。
“失去了延续‘格瑞芬’传统的勇敢与纯洁,身体里流淌着的战争的血液也消失殆尽,我要依靠什么才能保护我的家族啊!”
老将军疲惫地闭上眼睛,心里想起来安娜。他最惜爱的妻子,心灵的伙伴。
“但是现在就放弃的话,未免太懦弱了。这不合我的作风,我一定得坚持到最后。我相信……安娜你的想法一定是和我相通的。”
他张开眼睛,面向旭日。
市集每天都是人声鼎沸,有人做买卖,有人谈是非。市集上的商家有不少饶舌妇人,她们利用生意之便,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个没完。偶尔会有人扯开嗓门起争执,不过最终还是都能完成交易,皆大欢喜。
在灰袍外罩上一件宽大的旧式披风,古纳德也晃到了集市上来了。他的本意是打算采购一些东西,硫磺、硝石和磷粉等等。
他来到一个腕制品的摊贩前,想顺便买一只风干后绑扎臆入罐中的鹅作夜宵。但是坐在草席上的商贩却低着头不理他,这明显是不合常理的。
“你生病了吗?”古纳德好奇的问道。
小贩忍不住叹了口气,“比生病更糟。”
“被偷了?”
“你看看我的商品就知道了……”
地上摆的土罐是用耶及中部所产的黏土制成的,不但装饰着美丽的花环,亮丽蓝色的外表更是吸引人。这种士罐用来保存食物,效果极佳。古纳德看了一下标签:有水,有酒,有肉,还有各种调味料,但独独没有盐。
“货没有送来。”商贩一脸苦态地坦承道,“真是惨到家了。”
“为什么?”古纳德不由皱了皱眉头,“总该有些原因吧!”
“不知道。”小贩很干脆的摇头,“反正中转商就是空着车来。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倒楣事!”
“有其他类似的情形吗?”
“所有的同行都一样!有人已经销掉了一部分存货,但是就是没有人进得了新货。”
“哦?”古纳德低头想了想,“也许只是时间延误罢了。”
“也许?”小贩发出两声耻笑,“要是明天再没有货,我保证一定会发生暴/动。”
古纳德吃了一惊,“没这么严重吧?”他装出很轻松的样子说道。
“你认为呢?”小贩抬起头瞟了古纳德两眼,“就像富人需要肉品办宴会一样,穷人也需要盐来过日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它肯定会带来物价飞涨的!我敢打保票!”
古纳德不禁苍白了脸。他突然明白过来:没有盐,人民就会没有腕制品、没有肉、没有色干等等日常食品。
“但是存货不是很丰富吗?”他仍然不死心地说。
“也许吧……”小贩看来对这种说法无动于衷。
“但那能怎么样?仓库的大门都贴上了封条!”他接着又说。
“封条?!”古纳德低呼一声,然后飞快的转身走向集市出口。他明白自己现在必须立刻找到齐娅拉,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件事。
“嗨!古纳德。我正急着找你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正低头苦思的古纳德愕然抬头看过去。
竟然是齐娅拉,这个一脸笑容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子正站在离集市出口不远的地方冲自己招手。
古纳德急忙冲上去一把拉住他。
“喂喂?你这是干什么?现在我可没空去看你的怪发明,我找你有正事儿!”
“管你什么正事,现在快跟我走就行了!路上我会跟你解释的。”
古纳德不再理会齐娅拉的大呼小叫,他飞步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