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前尘往事
作者:惑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98

我不断朝前跑,耳边呼呼刮过的风也掩盖不了追上来的疯狗的狂吠。 今天也没成功,那个我练了一个月的“杀狗眼神”。不过已经很有进步了,谁知道今天黑虎和小黄会在一起,要是只有小黄一只的话,它是决计不敢冲上来的。

“汪呜……”黑虎扑上来,凭借高大的身体优势把我压倒在地,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尖利的牙齿穿透皮肤咬合在我的骨头上。我挥过一拳扫到它的鼻子,它吃痛,“嗷嗷”的退开。真是可惜了,狗的弱点就是鼻子,要是正面砸中它的鼻子,它就死定了!

黑虎刚退开,红了眼的小黄猛地窜上,对着我的颈子张开大嘴。我从兜里抓出一把辣椒粉对着它的面门就撒去,它边喷嚏边扫眼睛,“嗷嗷”的乱跳。

我趁机跳起来,噌噌噌的爬上边上的一棵油露子树上。黑虎回过神来在树下打转对着我吠,小黄则在一边不停的流着口水打喷嚏。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肩膀被黑虎磕了几个牙洞,衣服裤子都擦破了。

“阿嚏!”我抹了抹鼻子,辣椒粉也钻到自己鼻子里了,算是平手吧。哼,村里的小鬼头我都搞定了不信还会输给你两条疯狗!真是活腻味了,敢吓我妈妈。

等两条疯狗离开,我才慢慢从树上爬下来,去溪边擦洗干净,整理得像模像样了才偷偷摸摸跑回家换衣服。路过厨房的时候,从门的缝隙看见妈妈在里面抹眼泪。

我迅速闪进屋,三下五除二换了破烂的衣服。爸爸失踪的这三年,这种事是很常见的,但似乎这次特别伤心。难道是我马上要到上学的年龄了,在愁书学费吗?切,谁要每年交八十块钱去和那堆小孩算一加一等于二啊,家里不是有一个人会识字了么?况且,我也从姐姐那里学会了不少的字,卖东西的人也不敢少算我一分钱。有那去上学的时间还不如去多树林里捡蝉蜕卖钱呢。

门口传来姐姐的声音:“妈,晓玲,我回来了。”

姐姐的声音一响起,我便飞快的藏起衣服跑了出去,一边悄悄地跟她打手势,一边高喊:“姐姐你回来啦!”

姐会意,没有立刻进入厨房:“把你的本子拿出来,我教你。”然后才侧身高喊,“妈,今天张大爷家地里卖白菜,路过的时候给了我两颗,我放在外面了!”

“今天就是这十个字。慢慢写,姐去腾猪草。”姐姐说完,利落的挽了辫子背着背篼就出门了。我则留下在那一高一矮的凳子上完成今天的功课。

如此平凡的,没有起伏的一天。

半夜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姐姐没在床上,我喊了两声,她才带着苍白的面容回到床上。“没事的,没事的……”那晚她抱着我,农历七月的天她的身体却瑟瑟发抖,甚至在梦里都有冰冷的水滴到我的颈项。

第二天,一个穿得笔直,自称“律师”的人到我家里给了妈妈十捆钱,每捆都有一个指节那么厚,每张都是十元的大钞。我断断续续的偷听见他说“你丈夫……被卖……黑煤窑……矿难……警方……尸体”什么。

那个下午,妈妈哭得好伤心,不过晚上似乎就没事了,还买了肉炒了给我和姐姐吃。大块的肉,对我们这样家庭来说是逢年过节才会有的食物。那晚上大家都很高兴,吃得我我抱着滚圆的肚子直喊老姐帮我揉。

过了几天,妈妈失踪了,突然的,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只留下一捆一个指节厚的十元大钞。姐姐笑着跟我说那是一千块钱,但是她笑得像在哭。

我只是看着那样表情的她,手无足错。

村里人指指点点的过了一个月,然后,就是一大堆的亲戚来我家,说要领养我姐姐。姐姐背挺得笔直,眼神冰冷把我按在她身上:“我们哪儿也不去,我妹妹我会自己照顾……”

亲戚们一面指责姐姐性格古怪,一面松了口气似的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姐姐每天照常的上学下学,做饭,教我识字。但是不用腾猪草了,因为妈妈不见之前卖了那头和我们相伴了四年的母猪。

从那个时候开始,黑虎和小黄看到我的眼神就会“嗷嗷”的夹着尾巴逃跑。我才知道,故作凶狠的“杀狗眼神”之所以不能成功,是因为那种杀意不是从骨子里面渗出来的。

寒冬腊月的一个晚上,醒来以后我发现姐姐没在床上,我发疯似的跑到外面,四处寻找那个让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单薄身体。

我昏倒在地上的时候,想着就那样死去好了。冰冷的飘着雪花的寒风里,就那样死去就好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怕失去什么?这条贱命么?哈,谁要谁拿去好了……

火辣辣的一个巴掌落到我的脸上的时候,我笑了。面对头发散乱,女魔头一样气得发狂,却和我一样赤脚踩在雪地里的姐姐,我眼泪直直的落进雪地里,却笑了。周围有包括黑虎和小黄在内的七八只狗围坐着,啊,怪不得,在梦里会是温暖的。就像是现在抱着我,哭着说“你别吓我,别吓我啊”的姐姐的怀抱一样。

每日笑脸迎人的村民会避我们姐妹如蛇蝎,在背后交头接耳的说着一些肮脏的话语。每天想着怎样杀死对方,追赶撕咬的狗,却成群结队卧在雪地里救了我一命……这个世界真的好奇怪啊。

那日,像往常一样,我和姐姐坐在一高一矮的凳子上写字。村长夫人像疯狗一样冲进我家,拉着姐姐的头发把她拖出房间,嘴里骂着“贱货”“婊子”“狐狸精”,使劲的在我姐姐脸上扇耳光,掐打。我冲过去,被那肥硕的女人一脚踢开。

看着姐姐痛苦扭曲的脸,我一下魔怔了,抓起凳子使劲的砸在那女人身上。那时候她本想反抗,但一对上我的眼睛却停手了,面如土灰。我毫不留情的用凳子招呼在她身上,直到清醒过来的姐姐把我拉走……

事后,那女人住院了,断了三根肋骨,住了三个月医院。我和姐姐被叫去派出所,然后夜里被放了回来。

七月的一天早上,村里的狗都像疯了一样,争抢一包从村长家树下扒出来的东西。村长家门外四周全是散落的票子,花花绿绿的,还有那种100块钱一张的……整个村子的人也疯了,都去抢钱。后来来了很多戴帽子的绿衣服人,把村长和那肥硕的女人烤着手铐带走了。我则在村口一面掰着油面子馍馍喂黑虎、小黄和那些摇着尾巴端坐着的狗,一面看着村长一家和那个把山里搞得光秃秃的大肚子男人被带上头顶闪着红灯的车子。

姐姐十六岁的时候对我说“时间终于到了”,带着我离开了那个村子。走的时候黑虎和小黄带着他们的崽来送我们。那六只崽儿,黑黑黄黄的一窝,连路都走不稳,丑死了。

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