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中,胡灐和众手下赶到时,便见老太监影子捻着酒杯道:“酒里下了药,应该是毒医研制的‘睡圣散’……”
“没胆喝就放下,”老太监怀恩耷拉下眼皮道:“又没人逼你。△,”
“呵呵……”老太监影子淡淡一笑道:“师兄的酒,就是刮骨毒药,我也照喝不误。”说着眉头一挑,对胡灐道:“满上!”
胡灐迟疑一下,倒不是给个太监倒酒没面子,只是怕老太监没法收场。
“嗯……”老太监影子带着鼻音哼一声,幽幽瞥一眼胡灐。
“好。”胡灐这种绝世高手、天子近臣,竟然忍不住打个寒噤,拿起酒坛,给老太监倒上酒。
“来,我敬师兄。”老太监影子举杯向怀恩致意:“二十年没见了,师兄,我想死你了。”
“师弟,我也想死你了。”老太监怀恩咯咯一笑,和他碰下杯,一饮而尽。
“再满上。”老太监影子竟来了酒兴,又让胡灐满上,端起酒盅对怀恩道:“靖难之役,攻破京城时,我第一时间就冲进宫里找你,可只看到成了火海的皇宫。”说着叹口气道:“当时,我以为你死了,还着实掉过几滴泪。”
“那我得谢谢你啊。”怀恩笑着和他一碰杯道:“咱们当太监的,不怕受罪不怕死,就怕死了没人哭。没想到,贤弟还给我当了把孝子贤孙啊。”
“应该的。”老太监影子饮了第二杯,缅怀道:“洪武初年,我净身入宫。宫里那种吃人的地方,一个小孩家家的,无依无靠,几天就让人家欺负的奄奄一息。”说着感激的看一眼怀恩道:“多亏了师兄你,给我治了伤,又带我拜了师,学了这身好武艺,才有了后来的种种啊。”
“哎,”怀恩也被他勾起了旧思,叹口气道:“那时候看见你,就想起自己刚入宫那会儿,要不是机缘巧合,给师傅办了点儿事儿,被收为记名弟子,我也早就熬不下去了。”说着笑道:“你也不用谢我,我的恻隐之心,是因自己而起,何况你后来的成就,是靠你自己天赋异禀、又异常刻苦得来的。”
“嘿嘿……”这时候,太子和蹇义也进来了,见人越来越多,老太监影子不耐烦了,提起那坛子酒,便起身道:“这里人太多了,师兄,咱们换个地方接着喝。”说着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舔嘴唇道:“这种加了料的酒,好喝极了!”
“那当然。”怀恩笑嘻嘻道:“吴大夫配得酒,可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怀恩话虽如此,和吴大夫目光交错,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之色——吴大夫的‘睡圣散’,可是天下最顶尖的蒙汗药,吴为方才只喝了两杯,就噗通趴在桌上,昏睡不醒了。这老太监影子连喝了数杯,却依然神采奕奕,显然功夫已经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
“吴大夫也一起请吧。”老太监影子眯眼看一眼吴大夫,后者点点头,和怀恩一同起身。
见两人起身,胡灐和众黑衣人如临大敌,拿出‘金步摇’,便要给两人套上,却被老太监影子喝止道:“不许无礼,二位是咱家的贵客。”说着侧身一让道:“师兄请。”
怀恩便笑嘻嘻的和吴大夫并肩出了牢房,老太监影子跟在后头,胡灐和众黑衣人跟在影子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大牢。
太子和蹇义走在最后,见老太监影子如此托大,蹇义不禁皱眉道:“他们也太小瞧这俩人了,以他俩的功夫,一个看不住就逃之夭夭。”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影子有多可怕。”太子看着老太监影子的背影,不寒而栗道。
“可怕吗?”蹇义难以置信道:“我看他和要犯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看样子比吴为也好不到哪去。”说到吴为,他才一下猛醒道:“对了,吴为和守卫都去哪儿了,牢房空门大开,只有两个囚犯在喝酒,这里头一定有蹊跷!”说着重重强调道:“殿下,一定要彻查啊!”
“不行!”朱高炽断然摇头:“别人也不追究,我们自己先查开了,会寒了将士心的。”说着奇怪的看蹇义一眼,皱眉道:“倒是应该查一查,北镇抚司擒获建文要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这个……”蹇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干咳两声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嘛。”
“蹊跷。”朱高炽皱眉道:“回头一定要查个清楚,看看有没有内贼。”
“好……”蹇义吃力的点点头,额头有汗水隐现。
吴为做了好长的一个美梦,梦里头他救下了父亲,回到家乡富阳县,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他还和父亲重开了医馆,自己坐堂问诊,没有疑难杂症不用劳动父亲。所以吴大夫日常就是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
多少年了,吴为都日夜活在紧张中,连做梦都是父亲被杀、自己被抓,经常中夜惊起,吓出一身冷汗。这回终于可以做个美梦了,所以他特别不愿醒来,直想一直生活在梦里。
“嘿嘿……”见吴为在睡梦中不住的傻笑,二黑和胡三刀面面相觑。“嘿嘿……”
“我说,”胡三刀是拖着重伤之躯过来的,没办法,实在是事情太大了。他摸着下巴道:“这小子除了蒙汗药,还被下了什么玩意儿?怎么一直做着梦傻乐啊?”
“应该是……”二黑眨着那只独眼,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说着端起桌上的凉水,兜头浇了下去!
吴为正梦见自己和家人在湖边散步呢,突然也不知怎么着,一下就掉到水里,猛地就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二黑和胡三刀围在一旁,先是一阵错愕,旋即失落无比,喃喃道:“原来还是一场梦……”
“你以为什么呢,”二黑没好气道:“梦见什么了?”
“肯定是做梦娶媳妇呗。”胡三刀笑嘻嘻对吴为道:“新娘子长啥样,漂亮吗?”
“……”吴为坐起来,看到是自己的房间。他愣一会儿神,回想之前的事情……本来自己打算用药放倒父亲和老太监,结果也不知怎着,自己却被放倒了!他猛然回忆起,自己昏睡之前,父亲和老太监那得意的神情,这下终于回过神来,豁然起身,面色大变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干什么去!”二黑拦住他,吴为眉头一皱,看看二黑和伤重的胡三刀,沉声道:
“让开!你拦不住我的!”
“是吗?”二黑不信道:“我们三个拦不住你一个?!”
“三个?”吴为这才悚然发现,原来墙角还立着个人,竟然是跟王贤去北京的闲云少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看到闲云,吴为便收起了架势,有他在,自己根本没可能走出这扇门。
“刚到。”闲云淡淡道:“一回来就看到这出好戏。”
“大人他……”吴为猛然想到,闲云回来了,那么是不是王贤也回来了?
“这些事,已经不方便告诉你了。”二黑愤愤道:“枉大人那么信任你!”
“……”吴为一下子僵住了。二黑他们生气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身为王贤不在是,北镇抚司的管理者,却数度意图私放重犯,确实没有顾忌到兄弟们的处境。
“我知道那是你爹,你要救他是天经地义,”二黑愤怒的揪着吴为的领子道:“可你能不能先跟我们商量商量?!那么多弟兄的性命,还不如你爹一个人重要?!”说着低声咆哮道:“当初在青浦县,你是怎么跟大人保证的?!”
“……”吴为颓然低下头,哽咽道:“抱歉……”
“抱歉有个屁用!”二黑瞪着独眼,怒视吴为:“要是给兄弟们惹来什么祸事,我非宰了你!”说着他一松手,把吴为推回床上。
吴为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抬头看着三人道:“是,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任凭你们处置……”说着眼圈一红道:“只是能不能告诉我,我父亲现在何处?”
“哼……”二黑眯着眼,闷哼一声道:“你这个蠢货,所有本事都是跟吴大夫学的,却还想班门弄斧,蒙倒吴大夫,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说着咧嘴一笑道:“结果,你那酒坛子一打开,吴大夫就闻到里头的药味儿,便非要你也喝一盅,你却推三阻四,更让他明白,这酒里头有药了。”
“啊……”吴为回想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原来,父亲一眼就看穿了,那么让我去拿酒盅,就是想在酒里做些手脚!”他面露苦笑道:“结果我这个始作俑者却着了道。”说着看看二****:“那他俩,醉倒了吗?”
“就凭你那三脚猫,还想撂倒大名鼎鼎的毒医,做梦去吧。”二黑哂笑道:“人家俩根本没事儿,你一倒,两位老人家就把外头的人叫进来,让他们扶你回来休息。你的手下一看你都倒了,人家两位还生龙活虎,只好放弃你的计划,把你弄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