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二更时分,叶家庄里大多数的人都已歇下,方晴早已经离开,而叶晁溪依然独自靠坐在屋脊上,看着远处的朦胧山影。
他不用练武,也不用做多少杂事,自然也不像其他人那样cāo练一天后会累得倒头就睡,相反,失眠才是他的常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晁溪就开始半夜睡不着了,在经历过一个人在房间里辗转反侧却依然茫然无措,安神的药喝了无数也依然不起作用之后,叶晁溪甚至开始尝试喝酒。
喝酒的效果依然不明显,但好在虽然失眠,但也没有对身体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叶晁溪也就随它去了。
“失眠便失眠吧,夜深后的星星会更美一些。”
这是他对方晴说过的话,当时两人年纪还小,方晴可能也是觉得父母双亡的叶晁溪半夜一个人自己看星星孤孤单单地有些可怜,同情心发作,便随口安慰说以后自己都会陪他看星星。只不过当年的方晴熬不住夜,虽然后来他尝试带着方晴看过一夜的星星,可那一次对方晴来说不过是换了地方睡了一夜而已。
现在的方晴倒是能熬得住夜了,可她也该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男女之防不得不开始在意。
对于方晴在未来注定的渐行渐远,叶晁溪并没有什么意外,甚至可以说是早有准备,毕竟自己再有趣,会的那些东西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哄姑娘开心是好用,却无法让自己能够挺直脊梁站到那些一巴掌就能拍死自己的姑娘们的面前,若是真遇到危机,只怕自己还要指望这些姑娘们大发神威才行。
不得不说,对一个男人,哪怕还是个男孩来说,这都是一件相当让人绝望沮丧的事情。
“真希望一觉醒来,大伯说我可以练武……”叶晁溪抬头看天,有气无力地叹道。
伴随着他叹气的声音,一道流星从天的尽头出现,笔直的一条线,便要从叶家庄的上空掠过。
叶晁溪还没来得及感叹这流星转瞬即逝之美,心头却突然一跳。
一股莫名的战意从叶晁溪的心里泛起,瞬间充斥全身。
叶晁溪其实并不知道这蔓延自己全身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或者给自己带来这种感觉的是什么东西,但是他觉得只有战意能够形容这一刹那的身体里涌动的莫名力量,那种能让自己血液沸腾不叶一切的力量。
这种想要不顾一切的感觉非常短暂,叶晁溪很快便清醒过来,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开始不受控制,虽然在那股莫名的战意的冲刷下,似乎自己的手脚都在叫嚣着要去追上那颗即将掠过自己头顶的流星,要奔跑,要跳跃,要御空而行,要向那颗流星劈上一剑。
然而自己的四肢依然僵硬在原地,于是那股战意顿时变得尖锐起来,在叶晁溪的心头狠狠一扎,那疼痛让叶晁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柄利剑穿心而过,可自己还来不及做些什么,这柄利剑便开始循着自己的心脉前进,一路切割着自己的身体,让叶晁溪甚至能感觉到内脏被切开后身体内的血海汪洋,甚至连骨骼也在这种切割之下被一刀两断。
叶晁溪痛得涕泪横流,额头青筋爆出,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次险些昏倒又被剧痛刺激清醒,想要呼痛却发现咽喉处的肌肉竟也因为剧痛而颤抖得连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一身冷汗如雨,身上的衣裳转眼便从里到外湿了个透。
这个时候,叶晁溪突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抬了起来,不知名的力量在他的左臂之中涌动,仿佛侍卫一般,护送着那柄在自己体内穿行的利剑一路前行,洪涛过境摧枯拉朽一般,把自己的骨骼肌肉统统破开绞成碎屑,而后,这所有的疼痛都汇集到中指的指尖一点。
叶晁溪觉得自己的左手中指指尖上被钻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洞,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是外界的风开始呼呼地向着这个洞里猛灌,让叶晁溪觉得自己仿佛被吹满气的猪尿泡,内里的肌肉骨骼内脏等等都已经消失,只剩下这外面看着似乎还完好无损的一张皮,而这张皮仿佛下一刻便会整个炸成碎片,只剩一片片的碎皮儿就此飘散在空中。
那颗流星似乎感应到了下方的不寻常,骤然停了下来,以一种比周围星星更为明亮的光芒在夜空中悬挂,堪堪定在叶晁溪中指指尖的方向。
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始笼罩在叶家庄的上空,一时间竟是连墙角趴着的老黑狗都屏住了呼吸。
那颗流星先动了。
那颗流星带着长长的光焰尾巴,直直地向着叶晁溪冲了过来,那种尖锐而势不可挡的气势仿佛不再是一颗流星,而是一柄剑。
那的确是一柄剑,一个头戴高冠,穿着白sè道袍的人在催动这柄剑。
“嗤”,一声清脆的破空声,叶晁溪的指尖也浮现出了一柄朦胧的剑的影像,看不清形制甚至连大小都无法判断,但是却透出一股仿佛可以断开眼前一切的锋利之感。
叶晁溪指尖的那柄剑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漂浮在半空中,剑尖遥遥虚指,仿佛带着种轻蔑的意味,竟似等待着什么。
随着这剑影的出现,叶晁溪觉得似乎肉身的痛苦已经到了极致,不再会有更加让人绝望的疼痛出现了,所以眼下虽然他依旧全身疼痛,但是已足够让他开始观察到周围的情况。
那从天而降的一柄剑突然就在叶晁溪面前两丈之处停住了,挟带的天威仿佛初chūn的残雪一般急剧消逝,不管那剑之后的白衣道人怎样催动,那柄剑都停留在原地,颤抖着不肯上前。“这是……”那白衣道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背后一张巨大的太极图瞬间舒展开来,在夜空中散发着蓝莹莹的微光,而道人的眼中微光一闪,目光恍若实质,带着一股仿佛高山之巅风雪漫卷的威势便向着叶晁溪看来,叶晁溪觉得自己在那目光之下也快和狂风中的散雪一样就要整个崩散。
叶晁溪甚至来不及思考是不是这样或许可以从眼下他这种肉身极致的痛苦中解脱,可身体内部那剧烈的疼痛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撑起了这身皮囊。
一时间,叶晁溪都不知道肉身上的这种感觉究竟是叫疼痛还是畅快,但是他知道自己在自己身体内那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支撑下撑住了,虽然感受绝称不上舒服。
在那白衣道人运使手段查探叶晁溪的底细的时候,原本停在他身前的剑仿佛不堪承受一般,剑尖调转方向而后向下方落去,“笃”地一声插在了地面上,整个剑身都开始向着叶晁溪弯折,摆出一副臣服的姿态。
“剑灵附身?如此高傲的剑灵倒的确是少见,灵识已昧却仍是战意充盈,难怪有那股冲天剑意。”那白衣道人也算见多识广,淡然的语气中不过是微有惊讶,他当然看得出叶晁溪的状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了自己方才在高空之中御剑而行时感受到的那股剑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来以为是哪个邪门歪道的仇家挑衅,于是在察觉到哪冲天剑意的一瞬间,这白衣道人便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从天而降的一剑本没有半分留情,却没想原来是这个少年不知为何竟被一道修炼出自我意识但是本体已毁的剑灵附了身,而造成这一切的,怕只是这剑灵与自己的法剑之间的气机感应。
这道剑灵想来原本的本体也算是一流的法宝,不然不会在灵识已昧,连夺舍都不能,只能勉强附身一个普通少年,甚至凝不出原型的情况下,还能依循着本能如此地高傲——连别的剑从自己头顶掠过都不允许,一定要跳出来拦上一拦,不压得这路过的不长眼的剑卑躬屈膝示意屈服不肯罢休。
只是这天空那么大,白衣道人御剑而行刚好就要从叶晁溪的头顶掠过,不得不说也是巧合得可以。
白衣道人袍袖一挥,收了法术,那柄插在地上弯得几乎快折断的剑也被他收回背上的剑鞘之中。
然后,那白衣道人一道符拍了出去。
那道符化作一道金光,“啪”地贴在了叶晁溪左手指尖那柄剑的虚影之上,那虚影一僵,原先得瑟的姿态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带着冰渣子的冷水,“咻”地钻回了顾晁溪的身体,而那道人仿佛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那道剑灵,又是接连几道符箓拍出,不但包裹住了叶晁溪的左手,更是仿佛爬墙虎一般开始沿着叶晁溪的左手生长蔓延,不过眨眼功夫,就把叶晁溪整个人都一圈一圈地包裹了个严严实实,看起来仿佛西边某国家处理尸体的手段。
叶晁溪还在痛得yù生yù死的当儿,只觉得眼前突然金光大作,左手上那个巨大的空洞仿佛被人扔了一颗巨大的石头,竟被活活堵死,那些还在往自己身体里呼呼地灌着的风突然就没了后继之力,但是也消散不去,整个人依然仿佛随时会爆炸一般。
叶晁溪觉得或许随便谁来自己身上戳上一剑,或者自己一不小心撞到某根钉子的话,大概就会整个人都在一瞬间瘪成一张干皮。
“不,或许有个更好的形容……”意识涣散的叶晁溪有些绝望地想着,甚至还有些惋惜自己居然直到现在才想出这么准确的形容——他的眼前浮现了每年chūn节时候叶家庄那些厨子们杀猪的景象。
那些猪在被杀死放血之后,便会有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过来帮忙,用铁钎在猪身体里狠捅几下,而后从那开口之处吹气,一边吹一边拍打,直到把猪身整个吹涨,从而方便给猪进行烫毛的cāo作。
叶晁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只被吹得滚圆的猪。
而后叶晁溪很快便发现自己身体外面多了的一层奇怪的黄纸正压迫着自己的身体,仿佛要和体内这膨胀的力量互相抗衡,一时间这向内与向外的两种力量开始僵持,也不知道谁占了上风更不知道眼下这平衡一旦失去会发生什么,但不得不说,这层黄纸的确大大地缓解了叶晁溪那仿佛要被涨破的痛楚。
心神随着痛楚的减轻也瞬间松弛下来,叶晁溪头一歪,终于彻底昏了过去。
然后叶晁溪就从屋顶上滚了下去,“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一直到这个时候,叶家庄的其他人,才终于有了动弹的能力。
一时间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