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路第一次见到那个叫林夜的男孩子时,那孩子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按理说,像颜路这样出身布衣的孩子是没有办法像那些贵族子弟一样在小圣贤庄读书的,虽然他的父亲也是读书人,但毕竟还是平民,最多能够送他去读稍有点名气的年轻儒士在乡间开办的私学罢了。
其实一开始,颜路就是在私学里读书,后来荀夫子路过,恰听到他和老师论《诗》,并且引用《易传》中“修辞立其诚”的观点来佐证,虽然最后还是说不过老师,但这件事却成为了他能够得以进入小圣贤庄的重要契机。
那时候他记得一个面容干瘦且有点儿黑黑的老人在他放学的路边坐着休息,他经过的时候,那老人忽然开口问他:“小子,‘修辞立其诚’的‘诚’字该作何解?”
“自然是‘心口如一’。”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哈哈,难怪你辩不过你的老师了。”老人笑道。
颜路当时心中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一身儒服的老人必定不简单,于是重重行了一礼,又拱手问道:“请夫子赐教。”
“诚,无伪而已。”
“无伪?,心口如一不也就是无伪么?”
“小子,这个一时半会儿你也明白不了,你想不想跟着我读书?”老人直接问道。
“可以吗?”如果真能够得到这样深藏不露的大儒的指点,自然是求之不得。
“当然可以,不过你现在就得跟我走,我会向你的父母写封书信。”说完,老人起身,扭头就走,颜路怕错失了机会,赶紧跟了上去。
那时候他没有想太多,他也想不了太多,直到老人将他带到小圣贤庄的门前,他才明白自己遇见的究竟是谁,那时候他将这看做上天对他最大的眷顾,并对这位叫荀卿的老人充满蔓延终生的感激与敬重。
在那之后,颜路每次上课之前、放学之后都会来荀卿的住处求教——实际上是过来做些洒洒扫扫的工作,帮助荀卿修花弄草罢了,这算是作为他读书的交换。
不过,从今天起,他可能注定要和这个叫林夜的孩子纠缠不清了,其实何止是他,整个小圣贤庄,整个儒家估计今后都要和这个孩子纠缠不清。
“师叔,你的意思是说以后由我照顾他?”颜路瞪大了双眼,问荀夫子。
“当然啦!他以后就是你的师弟,不由你照顾,难道还要我照顾不成?”荀卿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师叔,那刚才送他过来的那位先生……是说把这孩子托付给您了?”
“小子,子夜不过也是来小圣贤庄读书罢了,但这孩子可能是因为刚遭遇人生巨变,可能心xìng会有些yīn暗,我怕他走上歧路,你年长他几岁,而且为人稳重,他以后就交给你了。”
“既如此,那么子路定会把他带入正途的。”颜路道。
说罢,颜路不由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林夜,虽然尚还年幼,但从他那眉宇之间看去,将来必定会是一位美男子。
“也不知这位师弟将来长大了会祸害多少人家的姑娘。”颜路突然间想道,随后哑然而笑,摇了摇头。
“希望这位师弟很好相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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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林夜醒来时已是傍晚,离开了爷爷本就让他心神憔悴,再加上一路的周车劳顿,所以他来到儒家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睡了一觉。当他醒过来时,扭过头才发现身边不远处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我叫颜路,也在小圣贤庄读书,按例算是你的师兄。你……要喝水么?”颜路放下手中的竹简,起身问道。
“颜路师兄,淳于先生已经走了么?”林夜问道。
“嗯,那位先生在将你送入儒家之后就离开了。”颜路回答。
“原来这已经是傍晚了啊……”林夜看着窗外。
“嗯!你睡了很久了。”颜路说着,端了碗水走了过来,在林夜旁边坐下。
林夜支起身子,直接在颜路端着的碗里喝了几口水——颜路先是一愣,转念一想才意识到眼前可是荀夫子要自己照顾的师弟,于是释然一笑,也就罢了。
“你觉得好些了吗?”颜路问。
“荀夫子呢?”没想到林夜又没有回答,倒是又抛了个问题给他。颜路顿时明白了自己的位置,对于一个刚来儒家的怪小孩来说,只能乖乖地准备好回答任何提问,自己这时候问问题不仅是不明智,简直算得上是愚蠢。
“我也不知道。”颜路的确不知道。
林夜上下打量了一下颜路,看出来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又想起清晨来到这里的时候除了见过荀夫子和一个小童外,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怎么今天就忽然出现这么个儒家弟子在这里?既然是儒家弟子,现在这个时辰不应该是在小圣贤庄上课么?
虽然这样想着,但也知道凡事都是由特殊情况的,或者是荀夫子外出,临时找来一个没课的弟子过来看着他也未可知。
林夜正要说话时,忽见那个总角小童跑了进来,“颜路师兄,师尊在门外要见荀师叔呢!”
“荀师叔现在也不知去哪里了,师尊平常也不会到这里来呀?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颜路说着,就整理衣衫准备出去迎接。
“师尊是谁?”林夜忙问。
“就是小圣贤庄现任的掌门伏商先生,儒家弟子都称他师尊,这个老头儿可严厉了,比荀师叔还过分……”那小童在一旁插嘴,见颜路瞪了他一眼,就乖乖住了口,跟着颜路出去了。
伏商也是当世有名的经学大师,伏商的名气虽然不抵荀卿,但在桑海一带,没有人不知道伏氏一族,在同为儒家学派的荀卿眼里,“伏氏儒学”这个名号俨然是将传统儒学思想发挥到淋漓尽致又有自己主张的学术力量。
荀卿与伏商虽然并不是师出同门,甚至在同任教于小圣贤庄之前也没什么交集,但现在凡是涉及到小圣贤庄的事情,伏商与荀卿都是要找对方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颜路在小圣贤庄已经呆了两年,明白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伏商师尊是不会来荀夫子的住处来找他的,而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荀师叔却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么他见了师尊该如何应对呢?让师尊等着?……不能,因为颜路对这个师尊也是有点害怕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人比荀夫子还严厉,而且更因为这人雷厉风行的作风,什么事你只要让他等一等,就等于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但这样的人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想的远远比别人周到,所以当颜路向伏商行过礼,告知荀夫子的确不在竹林jīng舍的时候,伏商就挥了挥衣袖表示并不在意,转而问颜路:“听说你荀师叔昨天接见了一位从咸阳来的人,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回师尊,弟子也不知道那位先生是谁。”对于淳于越,颜路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他也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而荀夫子既然单独与那位先生密谈,自然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颜路自然便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