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黎的客房很小,只有两张椅子,一下子来了三个人,丁香和刘奇玮只能坐在床上。 老黎用一个脏兮兮的电壶烧了开水,给他们每人泡了茶,才说:“真是麻烦你们了,大热天的专程赶过来。”
“应该的,”黄经理说,“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早上刚去办了银行账户,还买了个手机。”老黎拿出个屏幕很大的山寨机来晃了晃,“研究了半天怎么用,现在的手机真是rì新月异,我进去的时候手机还是一个手就能用的,出来就得两个手了。对了,黄经理你们记一下我的手机吧。”
黄经理把老黎的手机记了下来,又转发给了丁香和刘奇玮,一边做这些一边问,“老黎,你怎么不回家看看啊?也好久没见老婆孩子了吧。”
“那有什么好见的,我刚被判刑,我老婆就和我离婚了。我儿子眼睛看不见,从小xìng格就偏激,整天怨天怨地怨我,主要就是怨我,什么没做好婚检啊,什么不关心他啊,什么对侄子比对他还好啊,所以我们一直都没缘分。我坐牢的时候她们从来都没来看我,我出来了,当然也不会去看他们。”
“老婆没什么,可是儿子毕竟是儿子,那是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不看始终不好。”黄经理劝他说,“当时你倒霉,你老婆不和你离婚,她手上的房子什么的都抱不住,肯定要被法院强制没收。你也不要太责怪她,就算不能做回夫妻,大家客客气气的也不错啊,何必一定要当仇人永不相见呢?”
“这个你不用说了,”老黎很有主见,“后代不后代,血缘不血缘,还不是那么一回事。我现在只想好好的过下半辈子,反正钱就是那么多,也不知道能拿回来多少,要再赚也没什么可能了,花光了直接跳楼。”
“干嘛这么悲观呢,你那笔钱不少的吧,好好计划一下,做好投资,用钱生钱,用到恩……”他本来想说用到死也用不完,可是一想死字似乎不是很吉利,于是改口说,“用多久都用不完。”
“也就是……现在还不好说能有多少,”老黎说,“我现在无拳无勇的一个假释犯人,也没有借条什么的,人家不愿意把钱还给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我还能够去法院告他?人家心软把我赶出去算了,看我不耐烦,说不定还会斩草除根把我绑起来扔到清水河里面种荷花呢。”
“这怎么可能呢,”黄经理安慰他说,“清水河现在治理得可好了,沿途的小化工厂造纸厂全都被搬走,上游的养猪场也全都改建了。清水河真的变成了清水河,水清澈见底,扔个人下去大伙都看见了。”
“这么说……清水河两边的地产大大增值了吧?”老黎说,“当年我在那附近也有一块地的呢,可惜被法院没收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谁。算了,不去想他了,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下午我就打电话过去问问,看看人家什么想法。老黄你要不要陪着我?你陪着我的话,至少会安全一点,不会被明目张胆塞麻袋里面去喂猪。”
“我下午还有事呢,你就放心吧,怎么可能有危险,人家早就过了原始积累的阶段了。你那些钱,在人家眼里什么都不算。”黄经理说,“要是人家真想对付你,随便发句话,你能出监狱吗?再说了,你判了那么多年,只关了这么四年多就放了,还不是人家帮你找了人。”
“说不定人家的意思,就是把我弄出来,那些钱就当是报酬了。结果我不识趣,还找上门去,人家一看我不是抬举,就把我剁了拿去喂猪。”老黎说,“可是我也没法子,其他的财产全都被法院没收了,就算不识抬举,也只能上门去要钱了。”
“放心好了,人家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一点小钱就把你什么了呢。”黄经理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好了,我要去办事了,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我电话啊。”又跟丁香和刘奇玮说,“你们就留在这里帮黎先生的忙,有什么支出记着留发票,到我这里来报销。”说完把茶一口气喝完,告别走人了。
“那我们也别耽误时间了。”老黎说,“现在就行动吧……我先去打个电话,你们坐一坐。打完电话我们就过去。你们先坐坐啊。”说完他摸出那个屏幕奇大无比的山寨机,走到房间里面去了,还关上了门,显然是要进行不想让他们听见的秘密谈话。
丁香看了看门,小声对刘奇玮说:“师弟,你说等一下有没有危险啊?”
“我们这社会主义的天下,哪里会有什么危险啊。”刘奇玮才不信呢,“只要在城里,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你怕的话,就我陪着他去好了。万一如果有什么问题,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去了半个小时还没给你发信息报平安,你就报jǐng。”
“怎么越说越危险了一样。”丁香说,“要不我去叫几个朋友过来陪着我们一起去。”
这也太夸张了,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刘奇玮也没怎么接触过社会黑暗面,心底始终不相信有人会青天白rì之下把人杀了。两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出来的结果,还是‘我们小心一点见招拆招’这种一点营养也没有的空话桃花。
过了老半天,老黎终于打完了电话,心事重重的过来,撇了撇嘴,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边叫我过去仔细谈谈,看来事情是没这么容易办了。我们这就过去吧……对了,你们可不要说你们是见习生什么的,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以前朋友的儿子和女儿,这个我欠了你们家很多钱,所以你们来找我要帐,不拿到钱你们就要打死我。那边一听你们有背景,大概就不会下手了。”
“你怎么把钱放在这么危险的人手里啊?”丁香忍不住说了,“你就不能选个信得过的人吗?”
“人走运的时候,那是谁都信得过。以前我在银行当贷款部主任,从银行弄来钱出来私下放贷,几千万几千万的钱放在别人那里,从来都不担心要不回来。”老黎说,“那是因为我还有权力,能从银行里面搞出钱来,无数的人有求于我,谁想要贪墨我的钱,就要面对这无数有求于我的人。这里面有公司老板,有黑社会,有jǐng察,有各级官员。所以我一点都不怕。可是我倒霉了以后,谁还会把我放在眼里?本来可靠的也变成不可靠了。不瞒你说,我有一批金条,价值好几百万,放在我老婆那里,说明了万一出什么意外情况,就用这笔钱来救我,够保险了吧?我被抓了以后我老婆没来看过我一次!我被判刑了了她立即跟我离婚!那些金条自然全部都没有了,老婆如此,其他人怎么可能可靠呢?”
怪不得他不肯去见老婆呢,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啊。刘奇玮和丁香对看一眼,一起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在最虚弱的时候被最亲密的人背叛,想来老黎是心如死灰了吧,怪不得说出‘用光钱就去死’这样的话来。
“还有我儿子,他是一个盲人,我给他买房子,我给他找工作,还把他送进残联当了秘书。可是他怎么对我的?我在监狱里面干死干活好不容易拿了劳动红旗,能够给自己的嫁人打一次电话。结果怎么样呢?我打过去,那小子和我说了两句,就很不耐烦,借口还有事要做,把我给挂断了!”老黎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每个月我都要看着别人高高兴兴的见亲属,别人都是会见次数不够用,我是从来都没人来看!会见次数用不完!”
说完了这番话,老黎喘了几口气,沉静了下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带着丁香和刘奇玮两个下楼叫了一辆计程车,说了一句“光明开发区的区办公室”,那车就开足马力跑了。刘奇玮不知道光明开发区在什么地方,他还以为距离不远呢,可是越看越不对劲,开始的时候还在市内,很快就跑到市郊,然后又到了城乡接合处,最后干脆跑到乡下了。
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啊?不会真到什么山高林密便于杀人放火的地方吧?看着这条路还不错,笔直宽阔,一路六车道,和高速公路比起来也不差,应该不会到什么无法无天的地方去。车子又开了一会儿,无数的楼群和工厂从远方涌出,路上也闪过一个钢筋水泥搭建的拱桥式大门,上面正写着‘光明高科技开发区’。
这个开发区明显的规模不小,刘奇玮不是省城人,来省城上大学,也很少到这边来逛,连这么大个开发区都不知道。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一栋气势恢宏的建筑物之前,这建筑物高到不是很高,也就十几层吧,但是很宽很厚,建成波浪形,门前一大片广场,广场中心是一个喷泉,喷泉的中心则是一个闪闪发亮的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