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表情严肃地钻出小轿车,依旧是精神气儿十足的短一身黑色的名牌西装烫得犹如铁片焊起来般绷得线条分明,他在原地站了那么一小会,下巴微微扬着,似乎要展现出成功人士的那股子傲气,满是血丝的双眼下意识从南到北扫了半圈,隐约瞧见不远处公交站台那儿仿佛蹲了两个举着相机的记着。
啪地一声随手带上车门,徐谦背着双手,雄纠纠气昂昂地朝恒光大厦走了十几来步,心里琢磨着自己这副稳健的扮相和胜券在握的派头,肯定能折服那些墙头草似随风倒的媒体记者们,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心里嘀咕着,“千古一香不是稀泥和出来的,区区一场拙劣的价格战,哼,还折腾不倒我,让你们瞧瞧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不乱,我徐谦现在就是最好的榜样,我可是一丁点儿慌张都没有!”
来到花坛子旁边,那个要饭的已经搀着脸看着自己笑了,徐谦照惯例想要从公文包里掏个十块钱来赏给他,伸手却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居然将包给落在车里,想要回身去拿,立刻又犹豫起来,他怎么能忘了拿包呢,他可是一丁点儿慌乱都没的呀。
冲要饭的尴尬地笑笑,徐谦侧过脸去加快了脚步,冷不丁听到那乞丐朝自己后腿根子吐了口痰,很白赖地骂起娘来,脸蛋没来由地胀红起来,好像他自个真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要说徐谦这十天半月来,每天打这路过,赏给这要饭的钞票没有一百也有**十了,就今儿这一回不给其实也没什么呀,实在是这要饭的太白眼狼了些。
进了恒光大厦,徐谦也想明白了,很生气自己为啥要不好意思,刚才就应该停下来,指着那要饭的鼻子恨骂他几句白眼狼的,这时一楼的保安过来很热情地喊了声“徐总早”,徐谦呼出口浊气,微笑着打算说“你也早呀”,结果一不留神脱口而出的却是“白眼狼”。
在保安的目瞪口呆中落荒而逃,进了电梯后慌乱中又按错了楼层,见旁边赶着点卯打卡的中年妇女很不满地横了自己一眼,徐谦很抱歉地笑笑,嘴角抽搐着缩到角落里,满脑子转来转去就那三个字,“白眼狼“。
到了公司所在的楼层,空荡荡的走廊上也没什么人,整个这一层都已经被自己租下来了,装修也忙了小半个月,只是因为资金的问题又搁置了小半个月,现在都在那闲置着呢。
拖着步子进了公司,眼前依然是那副忙而不乱的紧张工作的景象,徐谦很满意地冲员工们点点头,进了自己办公室屁股刚刚坐下,忽然发觉门没有关严实,外头那些打电话联系客户忙业务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乱七八糟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敢情员工们也是在做戏呀!”徐谦叹息着摇摇头,很诧异自己为什么要用“也”呢。
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当天的报纸,视线好几十次扫过桌上的财务报告,都没心思拿起来瞅瞅,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起身出了办公室,外面一个个又都忙而不乱起来,打电话的打电话、敲文件得敲文件、整理资料的整理资料,连搞卫生的那两个大妈也一拿拖把、一拿抹布地清理着角落里的一亩二分地。
“做戏就做戏吧。大家毕竟都是要过日子地……”徐谦无奈地想着。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些善意地笑容。可一出公司门。脸就跨了下来。头也耷拉着。身子都快弓成一只盐水虾米。“白眼狼”三个字重又在他脑子里蹦了出来。把头甩成拨浪鼓都赶不走。
容光焕发地钟婷从电梯里出来。拉着徐谦地手说。“我刚刚从南山区回来。那里地工人还是不愿开工。说是再不发工资他们就要到区政府闹去。”
“真是她妈一群——”徐谦骂了半句。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跟着钟婷到了走廊地东头。沉吟着说。“公司应该还有点流动资金吧。干脆把工资发给他们算了。反正也没几个钱。这事如果闹到政府。可能正好给了那人一个找茬地借口。”
钟婷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地轻蔑。她抬起手温柔地摸着徐谦地脸颊。轻声说道:“公司地财务报告上午你看了没有。公司现在地家底也就不到两百万了。这钱我们用到刀刃上才行。”
徐谦想了想。说道:“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公司没有流动资金算怎么回事呢……要不。你再去找找董老板?”
钟婷眼中轻蔑地味道更加浓了。有些凄哀地说:“你不是不让人家去找薰老板地么。怎么现在又主动要把人家推出去了?”
徐谦想用咳嗽敷衍过去,不料这一咳起来就没个完,直咳得眼泪鼻涕都流了一大把,他喘息着说:“是让你去找董老板救救急,又
你去跟他卖弄风骚,两码子事。”
钟婷不高兴地瘪了瘪嘴,“什么卖弄风骚,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女人吗?”
徐谦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赔不是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张嘴,我真没那意思……婷婷,别生气了,度过这段共患难的日子,我们之间的感情会更加浓厚的。”
钟婷莞尔笑笑,挽着徐谦的胳膊,柔声说道:“徐谦,不是我不愿去找薰老板,你想想前后我们通过他找来的资金有多少,应该已经有五六千万了吧,也是董老板这人重感情,始终,始终没提出什么非份的要求呢……这次,这次人家是再不好意思去找他了……”
“董老板这人,嗯,是挺好的……”徐谦附和了一句,“婷婷,你说什么时候情况才会慢慢好起来呀,这飘香的存货好像,呵呵,已经大半月了,好像怎么也卖不完似的。”
一提到飘香就想起那个坏笑的小年轻,钟婷恨得牙都痒痒,她沉吟着回答:“肯定不会太久的,至多也就十天半月吧……”
徐谦哦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十天半月呀,说长是真的不长……说短嘛……婷婷,我听说飘香的饮食车生产和营销成本不到五百,他们打半折倾销,应该还是有些赚头的吧,你说,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降降价,毕竟只要熬过这十天半月就行了。”
钟婷摇摇头,答道:“所谓的成本不到五百,那是姓沈的在报纸上说大话,飘香的技术我们又不是不清楚,就算他的营销成本是我们一半,总成本肯定要上八百,再加上省代那一块要求的固定利润,我看飘香一台车卖九百九,亏损至少是两百左右。”
徐谦犹豫着说:“眼前公司不是资金短缺吗,我们促销半个月,回笼一部分资金周转一下,是不是好些?”
钟婷思量答道:“市场的事情你不懂,总之听我的就是了,价格肯定是要降一些的,不过幅度不能那么大。姓沈的是一锤子买卖,可我们还要精心呵护整个市场不是?”
徐谦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点了点头,觉得自己不该提出来的,白白让钟婷小瞧了自己。
钟婷轻轻依偎在徐谦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慢声说道:“徐谦,薰老板那我是不好意思再去麻烦了,你不是跟市人民银行的行长挺熟悉的吗,晚上你拿上点礼物去拜访他一下?”
徐谦身子僵了僵,他跟沈放这点事,黄州台面上的那些人睡不知道那么一点,去找银行弄贷款,就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人家都未必敢让你进他家门,沈放是什么人,没看机械厂半个大庆连衙前口大街都给车堵了吗,在黄州,哪个人有胆子敢驳他的面子。
听着钟婷在怀里的嘤嘤细语,徐谦心想,“去就去吧,我这张脸皮反正也不值几个钱,能弄到贷款缓解一下危机自然好,弄不到,无非就是被人冷嘲热讽几句罢了。”
虽然结果是在预料当中的,但徐谦发现居然真的是连门都没让进,花了一万多买的鳖精给人当成了酱油瓶子踢了出来,他憋着气杵在门口十几分钟,不是脸皮厚赖着不走,而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想泼妇一样骂街嘛,又实在是没那个勇气。
徐谦正在那呕气,咔嗒一声门居然开了,他还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呢,脸上愤懑的表情刚堆上笑,里头行长的胖老婆哗啦一下,一盆洗脚水泼在了自己面前。
徐谦恼了,看着黑亮高档皮鞋上的水点子,张口想骂,那胖女人反倒一叉腰,香肠似的嘴唇开开合合囓囓了一句“门卫怎么做事的,要饭的都放进来,堵着人家家门口,还让不让人过安生日子了?”
哐当——门关上了,徐谦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没背过气去,他瞪着血红可怖的眼睛,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颤抖的右手举起来指着那扇阴冷的铁门,想骂,骂不出来,想哭,又没那脸皮,还有一股想要撞死在这的冲动。
“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徐谦在心里不停地嘶喊着,可是这声音也只能在胸腔里转悠,怎么也冲不出喉咙。
这时陆陆续续有好奇的人开门出来,窃窃私语地望着这边指指点点,徐谦浑身颤抖着,感觉脑子都要炸开了,他猛地跳起脚来大骂了一句,“你他娘的——白眼狼——”
骂完这句,徐谦忽然全身上下都轻松起来,弯腰提起鳖精往出走,有好事的人问他“你刚才骂谁呢,是骂李行长吗”,他苦笑着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鼻子,那好事的人就恍然大悟,“哦,敢情你折腾半天,是骂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