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形势骤变。
淮河南岸。周三畏为了不身败名裂,对于这次议和,做足了准备,只待时日一到,便于金国使臣大战数百回合,用自己的口水将金国使臣淹没。
既然已无可抗拒,只能尽力完成任务,指不定还能搏个青史留名。
但昨夜对岸的大火却让他的心揪在了一起,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心中生起不好的预感,在南岸不住徘徊,担心万一发生了变故,金国大军挥师南下,那该如何是好。
“岳相公,你说对岸究竟发生了何事?”周三畏本就胆小,对于金国的雄兵充满了忌惮,见岳飞也在不远处眺望对岸动向,知他用兵如神,文武双全,忙上前请教。
岳飞捻须“哈哈”一笑,道:“我哪知。说不准是完颜兀术那伙人觉得不用打仗了,正在开篝火宴会庆贺呢!”岳飞性格耿直刚烈,对于赵构的议和行为,决定万分不满。
在得知消息后,立刻上疏,要求赵构撤回议和决定,文中用词强硬,对赵构、王次翁与金国的统治者打算签订合约一事,万分愤慨。表示非但不能议和,还要率师北进,去收复河北、河东和燕云诸州;非但不能把赵宋王朝降格为金的附属国,而是要把金国打败,逼令它作为赵宋王朝的附庸国。
这结果可想而知,因为淮西军岳飞一怒辞职一事,赵构对于岳飞已经充满了反感,见他的政见又与自己不一,对于他的上疏完全不予理会,只是回信一封作为安抚,议和之心,丝毫未改。
岳飞恼怒之极,但也无可奈何。虽然被授予保护议和使臣的任务,岳飞心底想的却是如何在不跟赵构干上的情况下,破坏议和,甚至还动了刺杀金国使臣的念头。
昨夜凌晨左右,岳飞被淮河北岸的喧闹声吵醒。岳飞身经百战,怎会看不出对岸的火光是因战火所致?只是觉得奇怪,不知何处兵马。竟敢在这个时候攻打金国大营。
但细细分析,幡然醒悟过来。
岳飞以收复河山为己任,而罗家军是北伐绝对不可缺少的战力。故而,对于罗家军的关心,岳飞丝毫不亚于关心自己的岳家军。
因此,岳飞自从联合北方义军,小挫完颜兀术给罗腾飞争取了撤退的时间后,一直都开关注罗家军的动向。当得知罗腾飞义军安然出海,也为之松了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可半月来,竟然没有再得到任何关于罗家军的音讯,岳飞甚感奇怪,依照路程从东海一地顺流南下,抵达宋境最慢最慢也就是**日的路程,罗腾飞竟然半月毫无消息,委实令人担忧。
如今结合罗腾飞不服输,不认输的性格,能干出此举的除了罗腾飞以外还有何人?
岳飞在第一时间便意识道罗腾飞用的计谋,大喜过望之余,当即便想提兵北上,协助罗腾飞跟完颜兀术来一场大战。将他们赶回金国。
但此举却被李若虚制止,李若虚正是岳飞麾下的首席谋士,为人圆滑世故,晓兵法,知策略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若虚当即道:“相公,你此刻若提兵北上,反而会陷罗上将军于万劫之地。罗上将军之所以会打这一战,只因他不知官家议和之事,正所谓不知者不怪也。官家就算是追究责任,也怪不到上将军的头上。可相公却知道官家议和之事,你若出战协助罗上将军破敌,必然会受人权柄,让人误解以为罗上将军一开始便已经跟相公商议好了,打算以议和为由,合力攻打金国。如此,便是放了欺君之罪。”
岳飞怒道:“我岳飞何曾跟腾飞事先商议过了?”
李若虚淡然道:“我知相公没有,可官家呢?官家会怎么看?上将军跟相公交好,世人皆知。如今朝中主和派占据上风,他们以此为由,颠倒是非,搬弄黑白,相公又如何辩白的清楚?”
岳飞也知情况如李若虚说的一般。
李若虚续道:“相公常说罗上将军为人极具战术天赋,以战术而论,天下能胜他者,尚未有之。他既然敢打这一战,想必只有把握。与其出兵帮助,不如让他放手一搏,封锁河道,为他善后。”
岳飞幡然醒悟。立刻以防止金兵偷袭为由,将淮河南岸封锁起来,不得罗腾飞胜利的消息,制止消息传入宋境,让人制止,这一场大战。
面对周三畏的追问,向来不擅说谎的岳飞,也打起了哈哈,故作不知。
这时,张宪从远处赶来,说是在淮河南岸捉到了罗腾飞的信使。
岳飞大喜过望,信使即来,足以表明罗腾飞已经取得了胜利。他虽对罗腾飞充满的信心,但想不到他竟然能够速胜。他故作镇定,命人将信使请来。
不一刻,信使到来,说明情况,将战报交给了岳飞阅览。
岳飞见战报所写也是一怔,他想不到罗腾飞能够速胜,更加想不到罗腾飞竟然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竟然一战将金国的七万大军杀得几乎全军覆没。
周三畏更是无所适从,自己议和的对象竟然给杀跑了,这算什么个事啊。无助了半响,向岳飞求助道:“岳……岳相公,你……你说,这……这可如何是好?”
岳飞沉声道:“我又怎知,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这议和恐怕是要告吹了。不如这样,先生先回行在禀报相公实情,让他来定夺如何?”
周三畏甚无主见,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岳飞叫来牛皋:“伯远,你沿途保护周先生安全,送他回行在。”随即又对信使道:“淮南西路尚有叛军余部,沿途并不安全。信使若不嫌弃,可一同前往。”他说的热情,其实暗地里却叮嘱牛皋想方设法在路上拖延时间。
牛皋粗中有细,看似鲁莽,实则智计百出,花样无数,正是拖延时间的最佳人选。
当牛皋一行人抵达行在临安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此刻赵构竟然还在临安傻傻的等候着商定议和的结果。
而最亲近的大臣王次翁,正不断地阿谀奉承,安慰着赵构,跟他述说着议和以后的种种好处。
接到了罗腾飞的捷报,赵构、王次翁两人登时傻眼,呆立当场。
白纸黑字,将半个月前的战事的成果摊在了赵构的面前。
赵构此刻完全不知是当悲,还是当喜。
毫无疑问,罗腾飞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胜利,这场胜利足以让赵构扬眉吐气,但这场胜利却葬送了他赖以苟安的议和。
王次翁更是火冒三丈。
若说秦桧是一个权臣,权奸,那么这个王次翁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
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而无其他,不求长远,只求现在。
王次翁能够一步登天,主要缘由正是看穿了赵构意图苟安的想法,开始不断地迎合赵构。赵构见王次翁得政见跟他一致,他本就打算扶持主和派来掌控实权。
这两人正好一拍即合。
王次翁已经很好的掌握了赵构的心思,深知只要这次议和成功,对上他的心意这大宋首相的宝座非他莫属。可如今给罗腾飞这一搅合,议和铁定告吹。王次翁眼见即将到手的相位从眼前飘走,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这便如同在饿狼口中抢食一般。
王次翁低喝道:“圣上,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契机就给罗腾飞如此毁了,宋金之间恐怕再难有回旋的余地,两国之间的战火将永无止境,永不停休。”
此语正戳中赵构心房,什么还我河山,什么迎回二圣。什么血洗国耻,这些在赵构的心中什么也不是,他根本不在意,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真正在意的是皇位,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皇位,只要安安稳稳的坐在位置上,土地大小根本无所谓。
赵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问道:“那……依王卿之意,应当如何?”
王次翁沉声道:“事情既然发生,必须想办法解决。首先,圣上当立刻下旨,令上将军停止不前,不可再激怒金国。以免惹怒金国,令他们倾全国之力南下。另外,再派使者跟前往金国与之商议,看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还有必须严惩罗上将军,他攻击金营的举动完全无视的圣上议和的命令,此风不可长,万万不能姑息。”
赵构犹豫道:“前两点正和朕意,但严惩罗卿恐怕不合适,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有功之臣。这一战,朕不愿意看见,但确确实实是大快人心。”
赵构想起以前给完颜兀术赶入大海的事情,念及他的大败,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快意。
王次翁心中暗恨,察言观色,见赵构暂时不想为难罗腾飞,也没有继续作怪。
这时,宫外又传来捷报。
赵构、王次翁脸色一变,让侍卫长将捷报呈现上来。
赵构伸手从太监总管手中取过战报,低声阅读了起来:“臣罗腾飞呈报天颜,得圣上庇佑微臣于荆山镇、淝水河畔大破金兵以后,趁胜追击,分兵五路攻略各地。陛下威震宇内,名动敌国。五路大军所向披靡,敌方未战寒胆,弃城逃跑者比比皆是,数不胜数。十日间,微臣五路大军攻取寿州、颍川、蔡州、毫州、陈州、许州,共计六州二十八城八十一县。本欲一举拿下汴京,然连番大战,神武前军上下疲乏,暂请退兵,休整再战。”
王次翁摇头长叹道:“晚了,一切都晚了。”突地,他灵机一动,道:“圣上,此事颇为蹊跷。这周三畏刚抵达临安不久,这十日后的第二份却以送达,会不会有人故意拖延时间,有心让上将军趁胜追击,以此来干涉圣上的议和?”
赵构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人,神色颇为震怒,忙让周三畏前来核实。
周三畏起初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说,但在逼问之下,不得不透露实情。
原来周三畏为了早日禀报荆山镇发生的异变,决定铤而走险由淮西境内南下。但却不知为何,消息走漏,被淮西叛军追赶,遁入深山,很意外的迷失的方向,整整耽误了八日行程。
赵构、王次翁两人都怀有疑虑,但也没有真凭实据也不能胡乱怪罪,只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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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州,府衙。
“啊!”罗腾飞只觉得头痛欲裂,犹如千万根针刺一般的疼痛。他坐了起来,昏昏沉沉的,宿醉的后遗症让他整个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坐了好久,才略微清醒过来,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朦胧的月光由窗外射入,告诉他现在正是夜晚。坐了许久,罗腾飞才渐渐回想自己干的荒唐事情出来。
虞允文料定这战报一传到朝廷,赵构立刻会下令让他待命,不能继续惹怒金国,只是略微休整,便提议在赵构圣御未抵达之前竟可能的攻占伪齐的重要城镇。
于是,罗腾飞兵分五路,分别让刘锜、朱奕、魏胜、王俊、一丈青攻打被伪齐重新占领的城池。
罗家军在荆山镇以及淝水河一役大破金兵,这一战不但让金兵闻风丧胆,即便伪齐军也不敢与之对抗,五路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夺取了寿州、颍川、蔡州、毫州、陈州、许州六州土地。
罗腾飞本欲一鼓作气将伪齐都城汴京给拿下来,但此举却被东方胜、虞允文同时制止。
东方胜当时道:“相公,此时绝非攻取汴京的最佳机会。原因有三:其一、刘豫惧怕我军兵威,将兵力集中在汴京。故而我们在攻取他城时,手到擒来。可我军一旦要打汴京,必然遇到顽强的抵抗。汴京原是我大宋都城,经过数百年的建造绝非轻易便可攻下。我军经过连番大战,继续攻城,损兵折将,得不偿失;其二、刘豫始终是金骑之间的缓冲地带,一旦刘豫被灭,宋金之间失去了刘豫这缓冲地带,必将受到无尽的骑兵袭扰。宋王朝骑兵不足,若遇上这种情况,只能陷入被动的挨打。其三、伪齐的存在对于金国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金必灭齐,与其我们动手,不如让金齐自己争斗起来,我们好坐山观虎斗。”
东方胜说的合情合理,罗腾飞本就擅于纳谏,当下同意了他的意思,退兵回陈州。
这荆山镇一役,罗家军踹了完颜兀术的老巢,从金国那里缴获来的物质颇丰。依照宋朝的规定,这缴获的物质地方大将有权力自己处理。
罗腾飞依照惯例分文不要,将他们全部分给了有功将士,并且以剩余的饷银在陈州以北的旷野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会,犒赏三军,让久战兵卒好好地歇息一下。
罗腾飞自持酒量千杯不醉,同时也想跟军中将士喝上一杯。于是,他叫嚣着跟军中所有士兵都干上一碗酒。
宋朝的地方军区是由军、将、部、队序列编成,他的统兵官分别为统制、统领,正将、剔将、准备将,部将,队将等编制。
这队将是统御五十人的将官,当时也许是高兴,也许是性格的恣意妄为。他一队一队的敬酒,打算跟所有参加宴会的兵卒都对干一碗。
结果不言而喻。
罗家军有兵五万余众,刘锜的八字军也有一万三千,除去阵亡的,除去重伤不能参加宴会的,还余下三万八千人。每一队,每一队的喝,意味着从头到尾,罗腾飞要喝七百多碗酒,而且是大碗。
这稍微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纷纷劝说罗腾飞放弃这个念头。
罗腾飞兴致一起,什么也顾不得了,心道:“既然说老子喝不了,老子偏要喝给你们看看!”
后来,后来!
罗腾飞自己也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喝了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最后,一觉便如此醒来了。
揉着欲裂的头,罗腾飞晕晕乎乎的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却见东方胜负手而立,正在院子外眺望天空中那皎洁的明月和闪闪生辉的星辰。
听到身后的动静,东方胜回过身来,笑道:“相公睡的可好?”
罗腾飞苦笑道:“东方先生别挖苦我了,不知我当时是不是傻了,竟然逞这个能。”
东方胜笑道:“这便是相公的长处,虽然相公没有喝到最后,但你想跟军中所有将士喝上一杯的心情,却让军中所有将士都感受到了。”
罗腾飞哈哈一笑,道:“如此便好!”他走到了东方胜的身旁,望着苍穹,道:“先生似乎很喜欢望天?”
东方胜点头道:“不错,人只有看着天空,才能够察觉出自己的藐小。正因为自己的藐小,所以才应该轰轰烈烈的干一番事业,只有如此才不枉在人世走上一回。”
罗腾飞惊奇的望着东方胜道:“想不到先生也有如此的雄心壮志,我还一直以为先生是一个崇尚自由的隐士哩!”
东方胜淡笑道:“隐士说起来好听,看淡一切荣辱富贵,品行高尚。但实则是一群没有大志,没有追求的可怜人物而已,我却不屑去当。”他顿了一顿,忽然道:“相公,那秦桧是你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