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苦难
子两回到布满灰尘的家,连小东默默地去了厨房,打灶开始烧水。出来后,又放了一桶水,拎起拖把开始打扫卫生。
熊翠梅茫然地看着已经有点陌生的家,一个个房间察看。
这是肉联厂的房子,有八十多平米,原房主是汉口肉联厂副厂长。四年前,熊翠梅从肉联厂内退后,与丈夫合伙开了间包子铺,不到一年就成了肉厂有名的“老板。”而后用一万八千块钱加上原先自己的不
足40平米的房子和副厂长调换。听说副厂长之所以急着要换房子,是因为儿子要结婚,熊翠梅当场还大方地加了五百块钱,说算是随了礼钱。
从那以后,这个家成了连道宇一家三口的温暖小窝,第二年过年前,熊翠梅花了近八千万块把小窝装修得富丽堂皇,又配齐了彩电、冰箱、双卡录音机、西式组合沙发,又连买两张席梦思大床,换掉原先的旧木床……
熊翠梅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目光突然投射到墙上。
又瘦又矮,干巴得像一根硬柴的连道宇,搂着穿着俗气的大红婚纱、浑身像充了气般圆滚滚肉乎乎的熊翠梅。连道宇笑的有点心虚,而熊翠梅则用戴着金镏子的大胖手挟着男人的腰,笑得牙花都翻过来了。
这是两人在结婚十五周年时重拍的结婚照,熊翠梅逼着连道宇理了头发、换上西装,一路连哄带骂地将他骗到照相馆,拍下了这张彰显着幸福与炫富双重意味的结婚照。
“哼,连笑都那么假,死老鬼!”熊翠梅看了半天,突然恨恨地骂了一句,眼睛酸酸的。见相框上落了不少灰,寻了张椅站上去,将结婚照取了下来,又到卫生间拿了一叠卫生纸,细细擦拭。
“妈,忙什么呢?”连小东拖完地,又打了盆水把客厅家俱擦得一尘不染,见母亲一直在卧室没出来,过去伸头看了一眼。
“妈就出来了。”熊翠梅将相框放在床头。出了卧室。
熊翠梅进了厨房。见儿子已经在淘米。挽起袖子从冰箱里拿出一小块白多红少地肉。细细切成薄片。在锅里翻炒几下。兑上切碎地白菜。再加上酱油、辣椒。焖上十来分钟就成了一锅白菜烧肉。
“儿子。家里地东西都卖了?”熊翠梅环顾四周。早发现家里地彩电、空调、音箱、组合沙发都不翼而飞。肯定是卖了赔人家钱。
连小东怔了一下。“嗯”了一声。又低下头来。
由于连道宇重伤应中流。法院预判了连道宇先行赔付医药费、护理费及其他相关费用。包子铺已经强拍。家里存款一扫而空。即使如此。仍然还欠着高达三万元地费用。
更让连小东担心地是。应中流不死。自己家就要一直赔下去……这个时代还没有“一次结清”地判法。
可这个家,已经濒于破碎,穷得快要揭不开锅了,又哪里去找钱赔人家?
连小东早缀了学。并不富裕的爷爷奶奶和家里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再借已经没了。感情预支完毕,剩下的就只有自己地一双手。
连小东为了养活自己,也为了守望远在看守所的母亲,硬是在离家不远的巷口子支了个修自行车地摊子,每天补胎打气换气门芯,多少也能挣点米菜钱。
连道宇是未决的重案犯,四个月来,连小东曾经多次申请探望,但无一例外都被告之“犯罪嫌人被关押期间家属无权探视。”
“家里还有多少钱?”
“还有两百多块钱。
”连小东一想到如今家里几乎一贫如洗,目光就有点黯然。
熊翠梅放下碗,默默走进卧室,没一会儿拿着一本存折走了出来。
“儿子,别担心。老娘早留着防身钱。”
连小东翻开存折一看,居然还有五千块钱!再看存款日期,是四年前的,刚刚是包子铺刚刚打出名声没多久。
有了钱,母子两想得就更多了。
“明天我们再去看守所,求求人,看能不能见到你爸。然后再盘间小店,做早点!”熊翠梅一想到还在看守所的连清宇,心里就有点酸楚,却强抑悲痛,笑道:“别看馅子都你爸调地,可如今你妈的手艺呀,比你爸强多了,包管没几天就能把其他家挤得没生意了呢!”
一说起生意,母子俩脸上多了点笑容。连清宇虽然要面临牢狱之灾,但生活还要继续,人总要有点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勇气。而重开包子铺,再现昔日辉煌,则是这相依为命的母子心头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门被人拍得山响。
连小东打开门,见门口站着两名穿着制服、面如寒霜的男子。
“熊翠梅在家吗?”领头地人挟着包,看见熊翠梅,立即挤开连小东,走进屋,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书放在桌上,严肃地道:“我们是区法院的。根据被害人应中流委托律师地申请,经民庭合议后,决定对你家位于琦玉小区四幢202室的住宅予以收缴强拍。这是执行书!”
熊翠梅了半天,才听明白四幢202室是什么意思,她地脸“唰”的一下变得苍白,站起来颤声道:“你们这是要抢我们地房子,撵我们走?”
“请在执行书送达之日起一周内尽快搬迁,否则区法院将采取强制措施。”中年男子没有回答,翻开执行书后道:“请你在这签个字。”
话未落音,连小东已经冲过来,一把抢过执行书撕得粉碎,怒道:“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我们家赔了十万多,什么都没了,还要怎样,黄世仁啊?”
“小伙子,你说话要可要注意。”中年男子板着脸警告了一句,也不欲和他再计较,又对熊翠梅道:“熊翠梅,执行书我已经送达。劝你一句,不要试图和法律对抗!你是才出来地人,知道里面的滋味,总不会想着再进去吧?何况连清宇重伤了应中流,赔付医药费天经地义……”
“那龟孙不是好东西!”连小东被熊翠梅挡在身后,仍然探出头嚷道:“再这样逼下去,老子早晚一天要杀了他!”
“小东,别乱说!”熊翠梅喝止暴怒的儿子,将他推进卧室,出来后冷静地对中年男子道
察同志,我儿子年龄小,不懂事,你别介意。这事一周内我就搬家。”
“嗯。”中年男子点点头,脸色缓和下来,道:“别让你儿子犯傻了!要不是看你们娘俩日子过成这样,我今天就能铐了他走!”
“是,是。”熊翠梅含笑送走两人,回来后关上门,眼泪唰的就流了出来。
四个多月的牢狱生活,早把这个性烈如火、嫉恶如仇的女人所有的不屈给磨平了。自己遭地苦都不敢去回想,胆气也消失殆尽,终于意识到国家机器的威力。吃过这方面苦头的熊翠梅,又怎么敢让儿子像自己当初那样,一不小心就被关了进去?
今天遇见的法院执行庭工作人员,其实还算不错。他们的职业注定了他们可以嚣张,可以用一张严肃到令人心寒的职业脸来
一脸不忿地连小东悄悄出了卧室,猛然看见往日坚强的母亲在流泪,一下子心慌起来,扑到她面前,紧紧抱住了母亲,眼中有一抹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无望。
“妈,我们真地要搬走吗?”
汉中市第二拘留所。
所长鲍鸣来早上刚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打开水,杜晓飞就冲了进来。
“老鲍,昨天我送来的人呢?”
鲍鸣来不理他,慢条斯理地拎着个空瓶去走廊水房打水。杜晓飞跟着他追问道:“老鲍,你说话呀!不会是你个龟孙脑壳里有包,把人给放了吧?”
“我日你~奶奶。”鲍鸣来长得慈眉善目,一天到晚都笑眯眯的,完全没有警察地威严,反倒有点像居委会大妈。不过这个“大妈”有意思,喜欢慢吞吞的骂人,而且还不沾一丝烟火气,骂得时候还心平气和,就像说“我请你~吃饭”一样自然,端得的变态到了一定程度,不服不行。
杜晓飞和他关系比较铁,大概是两人性格反差极大,反而互相吸引。杜晓飞上月初被抽调到市局新组建的巡警队,抓了人就往二看扔,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铁哥们。
杜晓飞上周五在武昌站带队巡逻时,抓住一个盲流,上前一搜身,居然从他裤裆里翻出一小包金首饰,当时就上了手段。铐回去后按说应该送到刑警队。可杜晓飞有点想立功,暗想要是能撬开这嘴,一个三等功绝对跑不了!要是能顺藤摸瓜再抓住几个,也许就二等功了!
立了二等功,工资福利级别的还在其次,关键是可以调入汉中市。这可是杜晓飞梦寐以求地好事!巡警队没有能关人的屋子,杜晓飞就琢磨着先送到拘留所,等两天不忙了,就在拘留所里审,顺带也能拉老鲍一把。
鲍鸣来骂了杜晓飞一句,慢吞吞地回到办公室,先烫了茶杯,又从锁着地抽屉里掏出个小茶叶筒,撮了一小撮茶叶,泡了两杯茶。
杜晓飞看心急,骂道:“老鲍,你今天不把人交出来,老子拆了这个狗窝。”
“你拆吧!外面地武警我可管不了。”鲍鸣来坐定,抱着茶杯道:“人还在。你看看可以,不过审不了啦!”
“怎么?”杜晓飞眼珠子一瞪,惊道:“你个龟孙下黑手,把人弄废了?”
“去你~。”鲍鸣来喝了口茶,又道:“昨天接到市局通知,要加强监管,不允许对犯罪嫌人刑罚,也不允许在拘留所询问犯罪嫌疑人……”
“妈地个巴子!”杜晓飞琢磨了半天,突然道:“怎么会突然下这个通知?莫名奇妙啊!”
“我说你吧,就不爱学业务!”鲍鸣来哼哼叽叽道:“知道下周罗副总理要过来吗?没见这两天马路也干净了,喷泉也冒水了,警察多了,混子少了,小摊被撵光了,要饭的也没了……就连这拘留所食堂的菜,也能见着肉了!”
杜晓飞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真的哦,老子好像也开了会,说要加强巡逻,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说着话就站了起来要走。
“对了,没准这么快组建巡警队,也和这次副总理来考察有关系呢。”
鲍鸣来起身送他,两人刚刚走到门边,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领着个小伙子,正在和守卫的门岗激烈地说着什么,表情又有点像在求恳。
鲍鸣来就觉得人有点脸熟,没想到那中年妇女一看见鲍鸣来,就猛地从守门武警的胳膊下钻了进来,跑到鲍鸣来面前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求道:“所长,所长!”
鲍鸣来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来探望在押犯的家属。他皱了皱眉,看了看从后面追来一脸惊慌的的武警,问道:“怎么回事?”
那女的被武警搀起来,正要说话,鲍鸣来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立即惊讶地道:“你是熊翠梅?”
熊翠梅一听这话,双腿一软,差点又要嘟噜下去。谁料鲍鸣来立即又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们想见连道宇,绝对不可能,过几天吧……”
武警就将还要挣扎的熊翠梅拖了出去,连小东被另一名武警挡住一直无法进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失败而归,心劲儿一懈,手里拎着的一个大网兜“哗啦”一声摔在尘土之中。
杜晓飞好奇地看了熊翠梅母子两眼,问道:“你认识她?”
“西施包子铺的事……”鲍鸣来一提话头,杜晓飞就全明白了。
“那孩子来过几次,可市局放过话,谁也不许见连道宇……你是不知道啊,刑警队那群狼,把连道宇打得没了人形……”鲍鸣来将杜晓飞送到侧门边,两人握手告别。
杜晓飞抽调进队,挂的是个虚职政治处副处长,其实这是副科的职。
新组建的巡警队,事情极多。好不容易找了半天时间,事却没办成,杜晓飞一边开车,一边就从手包里摸出了手机,开始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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