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小君的脑子慌乱了大约半分钟,脑子飞思考着,但脸上却毫无变化,一直呆呆地看着沈荣轩。
在这半分钟里,沈荣轩也微笑地看着她,同时若有所思。显然,他也在快思考,思考尚小君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会接受,还是拒绝,还是会找什么托词,比如“秀秀不愿意”、“要问秀秀自己的意见”等等。
平心说,沈荣轩是很希望尚小君接受提议,让秀秀成为自己干女儿的。因为现在向小强已死,沈荣轩和这家人已经没有了权力冲突。如果秀秀能成为自己干女儿,那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大力培植秀秀,壮大秀秀在人民卫队中的势力。因为秀秀本来就是人民卫队的人,又长时间是总司令的副官,了解人民卫队的全局情况。而且,秀秀的工作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甚至统帅部的老头们都对她称赞有加。总之,绝对是一个最理想的栽培对象。
要是沈荣轩从外面安排人进人民卫队,在现在的情况下不是做不到,但是肯定只能是一些小角色。骤然安排“大角色”进去,吃相太难看,也容易引起人民卫队内部各司令的反弹。所以,沈荣轩现在的策略,就是扶持李长贵暂代(对,是暂代)总司令,而且尽量新成立一两个部门,让秀秀独当一面。这样动作小一点,也显得合情合理。
这样,沈荣轩打算重点栽培的两个人,李长贵和秀秀,都是东厂背景的。李长贵沈荣轩也知道,这个人有魄力,有能力,有耐性,还在北清经受过生死考验,也算是个领导人民卫队的恰当人选。而且这个人虽然有能力,但是却不奸猾,比较可靠。重要的是,没有野心。当然李根生也符合以上条件,但是李根生是军方背景的,和东厂这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因此沈荣轩没有考虑他。
特别是秀秀,东厂背景还是保密的,跟在向小强身边这么久,向小强都未必知道。她要是真成了自己的干女儿——换句话说,就是变回了自己夫人的亲女儿,那么,她就成了一只永不断线的风筝。无论今后她在人民卫队中掌握了多大的权力,线都牵在自己手里。
虽然这个女孩是自己妻子当年红杏出墙的产物,会时时提醒自己那段屈辱的往事,但是他却懂得取舍。和掌控人民卫队、重新从皇室夺权回内阁相比,自己的那点不自在算不了什么。
现在就看尚小君怎么样了。
……
尚小君呆了半晌,慢慢露出了笑容,笑道:
“这……这件事,是好事啊。只是……只是……这毕竟是秀秀的事情,我也不能替秀秀做决定啊……关键是,秀秀是否能愿意面对凤萍……呵呵,季墨兄,我……我只能说,回去和秀秀商量……只要秀秀愿意,我……我……我是没意见的……”
她说到这里,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但是眼前已经有些黑,身子也在明显打晃了。
沈荣轩看出了她的恐惧,笑道:
“呵呵,夫人不必想得太多。我们又不是要把秀秀夺走……呵呵,只是认个干女儿,今后经常走动走动……你还是秀秀的母亲嘛……呵呵。”
说的好听!尚小君心里想着,到时候谁是秀秀的母亲,就由不得我了……
尚小君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思绪,干笑着:
“呵呵……季墨兄说到哪里去了……如果秀秀真的能做季墨兄的干女儿,那也是她的福分,我做母亲的怎么会拦着呢……呵呵,我……我也是为季墨兄着想……”
沈荣轩笑道:
“哦?为我着想?”
尚小君笑道:
“这个……季墨兄,如果秀秀果真愿意做你的干女儿,那……季墨兄反倒不方便公开的提携她了,不是吗?否则,整日里被都察院和媒体围着转,‘任人唯亲’、‘裙带关系’、‘以权谋私’这几顶帽子随时会落下来……甚至,可能今后秀秀每一次升迁,恐怕都会因为季墨兄的缘故,要多加避嫌,恐怕……都会受到影响……呵呵,季墨兄不要见怪,真的有这方面问题的。”
沈荣轩一摆手,笑道:
“哦,呵呵,这个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只要秀秀愿意,我们可以先认下来,接秀秀来家里吃几顿饭,让她跟我,还有跟她干妈培养一下感情……但对外不公开。这样我也好着手提拔她。等到几年之后,秀秀一切都得心应手了、自己完全上了道之后,我再找机会公开认她当干女儿。”
尚小君呵呵笑着,说道:
“原来季墨兄已经想得那么周到了……呵呵呵……”
但她心里却想着:果真这样的话,那沈荣轩还真的是只收到好处,完全规避了风险。她现在更清楚了。沈荣轩要的并不是这个“干父女”的名分,而是要创造机会,“培养一下感情”,让秀秀认他夫人这个亲妈。只要秀秀和他夫人“培养了感情”,恢复成为了他夫人的亲女儿,那么不怕秀秀不叫他“干爹”。
至于他说的“等到秀秀一切都得心应手了、自己完全上了道之后”,言下之意也就是秀秀羽翼丰满、能像十四格格那样,完全控制了人民卫队的时候,他沈荣轩再来收网,摘桃子。
说实话,现在人民卫队跟谁的姓,尚小君还真不太关心。女婿死了,这跟她已经没有多少利害关系了。尚小君现在的心思,已经都放在“怎样不让沈荣轩夫妇把秀秀抢走”这个念头上了。
尚小君绝对不能接受秀秀被夺走。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接受不了。
“既然如此……”她呵呵笑着,“那我回去跟秀秀说……”
沈荣轩也呵呵笑着,心里想的却是:尚小君回去一定不会跟尚秀说。不过没关系,你不说我自会派人去跟尚秀谈。尚小君啊尚小君,你太小看你女儿了。你女儿是一定要作一番事业的。当她知道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以为你会拦得住她?
当她认下凤萍为“干妈”的同时,也自然认下了这个亲妈。那么,一年两年之内,尚秀可能还会跟你这个养母很亲,可是三年五年之后呢?十年八年之后呢?到那时候,用脚都能想出来,你这个“母亲”的地位,会被她的亲生母亲完全取代。当尚秀到了三十多岁、手握人民卫队、成为了一代女强人的时候……你尚小君那么多年算是替我沈荣轩养女儿了。
……
尚小君坐着辅官邸的车子,一路愁烦着回到家。她宁可失去现在的荣华富贵,再回到以前的寒酸生活,也不愿失去秀秀。沈荣轩想到的,她也想到了。她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这个养母终究竞争不过生母的。
回到府邸,尚小君现车库里多了两部豪华车。到了楼上才看到,原来是乐平郡主来了。
今天,郑玉璁又跑过来陪秋湫和秀秀了。郑玉璁和她们的关系还算不错,而且女皇不方便总来,所以也打郑玉璁替自己来向府看望。
尚小君和郑玉璁双双见过礼,然后,尚小君也坐在小客厅里,微笑着看着他们聊天,有时还插两句。要在平时,尚小君作为长辈,招呼过后就会离开,让女孩子们自己聊天。但是今天,她就愿意这么望着自己的女儿,似乎都有种看一眼少一眼的感觉。
今天秋湫的情绪才算好了一些,愿意吃饭了,也渐渐的愿意出房间了。之前几天秋老虎来过几次,想把女儿接回身边安慰,但是秋湫死活不愿意离开向府,死活不愿走出自己的房间。秋老虎没办法,只能好言央求尚小君和秀秀,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然后只得独自回去。
现在,郑玉璁和秀秀坐在秋湫的两侧,忍着眼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她们尽力说一些开心的事情,主要是想让秋湫振作起来。但是秋湫仍然呆呆地、蔫蔫地坐在中间,很少有反应,好像木头人一样。
郑玉璁正在对秀秀说着她昨天去尚王府的“趣事”。郑玉璁现,秀秀对尚王府似乎也不像以前那么敏感了。有时候郑玉璁也跟她讲讲尚王府的趣事,秀秀也会若有兴致地听,有时候也还会问几句。郑玉璁现她爱听,来找她玩的时候,也常会把尚王府的趣事、或者说动态说给她听。
但是现在,她们都很伤心。郑玉璁说尚王府故事只是为了活跃气氛,而秀秀听尚王府故事也只是为了配合她。她们都想让中间的秋湫也加入进来。
“陈妃最财迷了,”郑玉璁强作欢颜笑道,“上次我帮辽阳公主从欧洲运财产回来,回去再到尚王府玩,陈妃听我说财宝有一大船,就缠着我,老把话头往人家辽阳公主的财产上引。她明明感兴趣,还装着不感兴趣的样子,还躲躲闪闪,拐弯抹角的……她问我大概有多少,我故意馋她,说没有上亿,也有几千万吧。嘿嘿……陈妃那个哈喇子啊,当时就飘下来了,吸都没吸住……”
尚小君渐渐专注起来了,胳膊肘撑着沙扶手,托着腮,望着郑玉璁,仔细听着她口中尚王府的情况。
“怎么,”她笑着插话道,“郡主娘娘,昨天陈妃又请你去玩了?”
郑玉璁叹了口气,点点头:
“是啊。我……我怎么还有心情去玩……可是陈妃不知道啊,热情的不得了,非叫我去不可。没法子,我就去了。我不想让她瞎猜瞎猜的,再猜出什么来。到了他们家,陈妃把我拉到屋里,拿出好几件饰送我,说是她不喜欢了,要给我戴,看我喜不喜欢……我一看,那都是她平时最宝贝的几件,哪一件也得有好几万……她怎么可能就不喜欢了呢?就算她不喜欢了,他们尚王府也没有钱到那个份上,十几万的珠宝随便送人……他们整个王府一年的年金不过百万,又那么会花钱,常年入不敷出的,这么一下拿出十几万来送我,算怎么回事啊?那我哪能要她的啊,死活推辞掉了。”
秀秀浅浅一笑:
“怎么,姐姐,她有事求你?”
“哼哼,”郑玉璁冷哼两声,不屑道,“那当然啦,还不是小事呢。我现在才算知道,陈妃为啥出手那么大方了。后来吃饭的时候,陈妃拐弯抹角地跟我打听,先问辽阳公主还有啥近点的亲属没,我说好像没有吧,都让广武杀光了。现在就剩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宗室了。接着陈妃又问,小强还有啥亲属没有。我说,好像也没有吧。陈妃又说,那辽阳公主那么多财产,岂不是没人继承了?我说对啊。她又说,那肯定是作为和小强的共同财产,就在秋湫和秀秀之间平分了吧?”
郑玉璁这么一说,尚小君和秀秀都“啊”了一声,抬起头来,望着她。
她们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郑玉璁摇头叹道:
“秀秀,你说那一家人都是势力眼,还真没说错。当初你寒酸的时候上门去求他们,他们那么对你。现在眼看着你要领到巨额遗产了,他们在你面前都成寒门小户穷亲戚了,他们就开始打你的主意了,想倒贴上来巴结你了。秀秀,你知道昨天吃饭的时候,陈妃怎么跟我说的么?”
秀秀低头没说话,尚小君不动声色问道:
“怎么说的?”
“她说,现在挺之也不在了,秀秀孤苦伶仃那么可怜,璁璁你去问问,看秀秀愿意回家住不?她要愿意,尚王府就算再添一个公主。回头报请陛下册封一下,今后秀秀就是正式的琉球公主了。”
“啊!”
尚小君和秀秀都齐声说道。这次就连一直耷拉脑袋的秋湫,也抬起头来左右看看了。
尚小君压抑着心中的波澜,尽量不经意地笑道:
“那,你怎么回答的?”
郑玉璁说道:
“那我能怎么回答,只能说试试看喽。当时尚王爷就坐在旁边,尚荣也坐在旁边,爷俩都没吭声,默认了。我就知道这不光是陈妃的主意。”
小客厅里一时沉默了下来。郑玉璁偷偷观察着她们母女的表情,秀秀表情冷漠,低头不语,尚小君也低着头,端着茶杯边吹边喝,眼珠滴溜乱转。
半晌,秋湫说话了,还带着鼻音:
“秀秀,那你为什么不去做公主啊。……我要是你,就去。”
尚小君心中兴奋难耐。她终于想到了一个既能让秀秀飞黄腾达、又能让沈荣轩知难而退的办法。而且,还能让秀秀今后绕过沈荣轩,经常直接见到女皇……
……
迪化,南门大清真寺。
在清真寺的残垣断壁之间,在露了半边天空的礼拜堂内,苏军士兵正在杀猪。一口大肥猪在清真寺里杀死后,继而又在清真寺里烫毛、开膛、刷洗,弄的臭气熏天,污水满地。旁边架了一口大锅,割下来洗好的猪肉就扔进锅里煮。猪肉翻着血沫子,在锅里滚上滚下,腥臊的味道从清真寺里传出好几百米远。
这是苏军一个炊事班,就驻扎在残破的清真寺里。今天是苏军完全控制北疆的日子,上级特地从哈萨克斯坦的国营农场调运了大批肉和酒,犒赏前线的战士。
几个阿訇们正被拴在一起,脖子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大字:宗教狂,正在接受每天必修的“改造”。
“宗教狂”是苏联的一项罪名。现在苏联国内已经基本消灭了东正教,并将一切宗教信仰视为马列信仰的敌人。而那种特别虔诚的信徒,就会被打成“宗教狂”,受到各种迫害。
这些苏联大兵在清真寺内杀猪、吃猪肉、和酒(伊斯兰教禁止饮酒),还把收缴的《古兰经》扔在墙角里堆成一堆,在上面撒尿。而对“宗教狂”们的“改造”方法之一,就是每天强迫他们往古兰经上面吐唾沫。
现在,苏军刚进入北疆没几天,反抗已经到处激起来了。
而此刻,就在那口猪肉大郭的正下方,深入地下几米的地方,有一间四周条石的小室。黑暗中,一男一女躲在里面。
向小强昏迷不醒,着高烧,含糊不清地呻吟着,像片风中树叶一样哆嗦着。十四格格坐在床边,摸黑淘着毛巾,轻轻给向小强擦拭四肢。
“没有药……没有药……”十四格格疲倦地撑着额头,痛苦地自语着,“没有药……小强,我们没有药……”
没有西药,那几位老阿訇能做到的,只有把他们隐藏起来,每天下来为他们送水和食物,再为向小强诵读一段古兰经做祈祷,除此之外,只能找到一些草药了。
而向小强在战斗中被子弹穿过胸腔,倒地昏迷,被一位老阿訇隐藏到了清真寺的密室里。几天来,他一直断断续续的高烧,时醒时昏迷,借着草药、传统消炎土方在坚持着。而他现在需要的,是特效的西药。十四格格知道,哪怕奎宁就行。就能救向小强的命。可是,现在没有。
现在,十四格格宁愿用自己二十年的生命,来换取一小支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