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朱佑榕才慢慢醒过来,然后第一句话就是问,有向小强的消息没有。
卫子衿一直守在她的床前。她伤心地告诉女皇,什么好的消息也没有。派去的侦察机大部分都被击落了。只有少数几架成功返回甘肃。根据机场的照片分析,现在迪化、昌吉一带,已经没有大规模的战斗了。也就是说,苏军已经基本控制了以上地区。在迪化以北约2oo公里的地方,正在生大规模战斗。应该就是从阿勒泰赶回的那半个师,正在和苏军交战。
“迪化城里到处大火,”卫子衿垂泪道,“从照片上看,南门大清真寺一半都炸塌了……拱顶塔楼上飘着苏联国旗……苏军已经完全占领清真寺了……”
“南门大清真寺……”朱佑榕虚弱地咳嗽两声,平静地说道,“那是迪化最大的清真寺啊……挺之他们……最后就是在南门大清真寺坚守的是吧……”
卫子衿忍着眼泪,点点头。
朱佑榕也不说话,也不流泪,只是这么躺着,双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道:
“这是在哪里?”
卫子衿小声答道:
“陛下,我们还在向府。”
朱佑榕看着窗口斜斜洒进来的夕阳,叹道:
“哦,天黑了……”
“陛下,”卫子衿说道,“好些王公大臣已经来探望过了。是郡主娘娘和奴婢接待的。沈阁老刚才又来了一次,探望陛下的病情。他还留下了几个人在这里。看样子,只要陛下一醒过来,他们就会向沈阁老报告。”
朱佑榕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卫子衿抬起头,望着窗外,轻轻说道:
“如果向大人还在……他断不敢这样的。”
朱佑榕怔了一下,问道:
“不敢什么?”
卫子衿微微冷笑道:
“监视——监视我们,也监视……陛下你。”
朱佑榕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伸手拉住卫子衿的手,柔声笑道:
“子衿……不至于是你想得那样……沈阁老只不过是想……想在我苏醒之时及时赶来,好继续劝说我不要对苏宣战……我知道,他是为了这个国家好……”
卫子衿垂下目光,顿了一下,又说道:
“陛下,我已经让车子开进向府,待会儿我们就该回宫了……陛下,我们……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过夜的。外面……”
朱佑榕点点头,轻轻握紧了一下她的手,说道:
“我知道……外面在传说什么……让他们去传说吧……这件事,这件事……”
她喉中一阵哽咽,流着泪道:
“……也只能是个传说了。”
卫子衿隔了一会儿,又问道:
“陛下,刚才金陵广播公司的人来了,问陛下今晚是否要在广播里对苏宣战?他们是否要进宫准备?”
朱佑榕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
“不必了……该如何做,由沈阁老决定吧……我实在……实在没有力气了……”
“陛下!”卫子衿惊道,“您……?”
朱佑榕微笑道:
“子衿,沈阁老说的有道理。我们都太年轻了,这种事还是听政治家的吧……”
……
在夜幕下,向府大门缓缓打开。伴随着无数的镁光灯,女皇车队缓缓开出。门前聚集的民众没**声喧哗。人们自地让出一条路。女皇车队以极慢的度行驶着,中间一辆大轿车紧紧拉着窗帘。整体气氛悲痛而肃穆,好象是送葬的车队一样。
向府内的一个窗户内,窗帘轻轻挑起了一小角,秀秀躲在后面,咬着手帕,盯着渐渐远去的女皇车队,泪水不断地留下来。而在她的身后,秋湫躺在床上,几乎已经哭昏过去了。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秀秀无力地靠在窗边,望着远处逐渐西沉的夕阳。
此刻,除了悲伤,另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逐渐笼罩了她。她从内心里感到了一种恐惧。
秀秀抱着自己的臂膀,流着眼泪,靠着墙壁,慢慢坐到了地板上。
“秋湫。”
她轻声说道。
秋湫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翻过身来,呆呆地望着她。
秀秀哽咽着道: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秋湫两眼无神,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好半晌,秋湫才说了一句:
“……我想死。”
秀秀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丝苦笑,摇摇头。
然后,她扶着窗台,强撑着站起来,摸到床头柜上的铃铛,摇了几下。
片刻后,进来了一名侍女。
秀秀擦擦眼泪,问道:
“李司令和杜司令……他们刚才不是来探望陛下和我们了吗?现在还在吗?”
侍女回答道:
“夫人,他们已经走了。大概是回司令部了。”
秀秀点点头,吩咐道:
“再帮我去请他们来吧,就说有要是相商。”
侍女看了她一眼,低头道:
“是。”
“等一下!”秀秀叫住了转身要走的侍女,幽幽地道,“算了……帮我往司令部打电话,问问他们在不在,就说我有要事……求见……求见两位司令。”
“是。”
侍女出去后,秀秀也跟着出去,几乎是一路扶着墙,来到了母亲的房间。
尚小君正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抱着一架手风琴,在黑暗中独自拉着。圣歌《主佑世人》的旋律随着风琴洒满了整个房间,如同心灵的抚慰剂,顿时让秀秀整个心都放松了下来。
琴声停止了,尚小君转过头来,见是女儿,微笑着柔声道:
“秀秀,过来……让妈妈看看你。”
黑暗中,秀秀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尽情地哭泣着。
但仅仅过了片刻,秀秀就哭着抬起头来,小声说道:
“妈妈……我要到司令部去了……大人走了,有好多事需要安排……”
“说的对,”尚小君轻抚着女儿的脑袋,怜爱地微笑道,“现在还真不是哭的时候。去吧,秀秀,该办什么就办去吧。我们从一个乡下的小户人家到了这一步,已经很好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就别跟人家争什么了。保住现在的即可。
“……秀秀,你知道吧,妈妈一直都梦想着回到江南,在一处景色秀丽的地方买上一处园子,再给你说上一个老实本分的好小伙子,给子羽说上一个家世清白的好姑娘。我们一家人守在一起,神仙般地生活……你说好吗?秀秀。”
秀秀嘴角一撇,“吭吭”地哭了起来,流着泪水点点头。
“对了,妈妈,”她抽了抽鼻子,说道,“秋湫刚才说她想死。你让人看好她,别让她做傻事。”
尚小君点点头,叹道:
“唉……那孩子太痴情了。她对挺之是完全豁出心去爱的……你推我去吧,我亲自陪陪她。”
秀秀点点头,起身推着母亲出了屋门。
她把母亲推到了秋湫的房间里,又让弟弟叶子羽和一个侍女照看着点,自己擦干眼泪,换了一身衣服,从小门到隔壁的司令部去了。
……
人民卫队司令部内,已经是忙得一团糟。军官们出出进进,电话铃此起彼伏,各个部门的参谋和传令兵跑来跑去……
秀秀坐在保安队司令办公室外的候见室内,垂着目光,双臂抱着自己的包,两腿紧紧并在一起。
一起坐在候见室里的,还有几个子里气氛尴尬。这几个小女军官军衔和秀秀相仿,但是在之前,她们基本上就是秀秀的下属,秀秀指使调遣她们跟玩的一样。秀秀也从来不必跟她们一样,坐在候见室里等候“叫号”,都是抬脚就进去了。
现在,向小强已经不在了。十四格格也不在了,保安队肚子疼是最高长官。秀秀也很知趣,没有直接进去,只是请肚子疼的秘书通报一声,然后很自觉地坐下,和其他人一起排队等候。候见室内的其他人看见她都很吃惊,先是跟她说了一遍“节哀顺变”之类的宽慰话,然后便谁也不说话了。
肚子疼的秘书出来后,秀秀立刻起身迎上去,想随他进去见肚子疼。可没想到秘书很客气地请她坐下,说到了会叫她。
秀秀一下子明白了,随着这一句“按顺序等候”,自己在司令部里的地位,一下从“司令夫人”跌回了一个普通的小中尉。
周围的小女军官们也都看在眼里,大家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里也都有数了。她们都开始用一种充满优越感的眼神打量着秀秀。
秀秀低着头,咬着嘴唇,强忍着快要掉下来的泪水,控制着不要哭出来,也控制着不要昏过去。
……
就在秀秀在肚子疼的门外苦苦候见的时候,沈荣轩在辅官邸里表了广播演讲。他以辅大臣的身份,代表大明帝国,对凌晨生的明军遭偷袭“事件”表示了愤怒,并且宣布不承认那个“国际志愿旅”的合法性,但是也没有挑明“国际志愿旅”就是苏军。他表明了立场,宣布将在西北加大兵力,要把这股“国际志愿旅”消灭掉,维护国家统一,绝不让“伊犁帝国”借此复辟。
沈荣轩在演讲中完全站在了向小强这一边,着重说了之前向小强是如何的先见之明,早就预见到苏联暗藏野心的。沈荣轩把责任几乎都推到了统帅部的几个老头身上,矛头直指张照先和唐云生。他市占全部演说才华,慷慨激昂地渲染当初向小强到西北之后、是如何现局势不妙、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向后方请求增援的,而统帅部的参谋长们是如何刚愎自用、一次又一次断然拒绝的。
——最后,当然是向小强的预言成真,由于统帅部高层的愚蠢、目光短浅、刚愎自用,导致了人民卫队第一师和6航西北派遣队全军覆没,导致大明英雄向小强将星陨落,导致杰出的情报人才、大明辽阳公主香消玉殒……
沈荣轩的指责很有水平,并没有把内阁的责任摘得一干二净,而是很痛心地自我检讨了一番。但是这样一来却达到了一个绝妙的效果:让人听起来,内阁根本就没什么责任,纯粹是辅大臣凭着一国辅的责任感,才进行了不必要的检讨。无论让谁听起来,这次事件的最大责任人,就是统帅部。
不过说起来,这也基本是事实。起码统帅部的拒不增兵,直接导致了向小强和第一师的覆亡。这是没冤枉统帅部的。
指责完了统帅部,沈荣轩又以向小强的良师益友、长辈、人才掘者的口吻,沉痛回忆了向小强。他几乎是流着眼泪,回忆了当初如何在东厂会议上第一次见到向小强,如何力排众议、为向小强组建小分队前往北清敌后,后来的南京保卫战,自己又是如何像长辈一样鼓励向小强、给了他勇气的……
沈荣轩一面会议向小强,一面夸赞人民卫队,夸赞它的赫赫战功、夸赞它的每一个部门、每一个长官……
……
等到演讲结束的时候,张照先已经驱车入宫,向女皇陛下递交辞呈了。
当晚十点钟,女皇朱佑榕批准了张照先的辞呈。
一个小时后,金陵广播电台及时播了这一消息——因对形势判断严重失误,导致人民卫队第一师全军覆亡,北疆沦陷,帝国统帅部总参谋长张照先,引咎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