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4月惠州城里,在和佛山来的两个天地会兄弟彻夜长谈后,刺目的阳光下,一宿没睡的朱清正眯着疲惫的眼睛,急急去求见赵阔。
但他被拦在了门外,天王的特使已经来了,带来了太平天国的最高指令。
赵阔看着那叠厚厚的天王诏,一边看腮帮子一边跳。
冒着生命危险从南京城下取道上海,然后穿过海上的狂风巨浪清妖海匪之艰难险阻,才来到惠州的特使,看着这个侯爷脸色越读越难看,有点惊异,不由的说道:“天王说了,现在清妖未灭,男女分营仍要继续。现在广州还未下,我看侯爷惠州城里还是商旅不断,万一清妖奸细混入如何是好?”
赵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说了句:“广州清妖出来过两次,在东莞就被何六赶回去了,你不必太担心。这天王诏真他….真….”
语气平淡,脸色却成了猪肝色,在广东当惯了大王又把黑社会老大习气带回来的赵阔,生生把“***超前”五个字,咽了回去。
因为在武昌之前,太平天国没有占据过类似特大城市,这上面说的就是在武昌实行过、在攻击南京途中成熟并在后世实施的城镇管理制度。
这命令要求在大城,要保持武昌精神,把所有人分为男营和女营,在这些营里,依实用之原则,把人们按性别和职业分入各个“馆”里,一馆有25人,全部为专业人士,有的砖匠馆、木匠馆、饰匠馆、裁缝馆、鞋匠馆,甚至还有为专门做牛奶、面包、酱油、豆腐的人设的馆!
当然少不了医疗馆、消防馆甚至丧葬馆。
妇女们全集中在女馆,当然也是25人一个单位。
而这些人全部没有报酬!一切收入都是从圣库里领应得的实物!没有货币的劳有所得!
太平军经过和打下的城镇里,妇女和儿童应全部送入首都,圣库为他们提供生活必需品。
为了保证防御安全,城中严禁市场贸易商业!
少数摊货贸易只准在城门周围一小块地区进行。
而就这点商业,军队还应该进行严格的盘查,各个摊位必须按性别进行买卖!
有些东西只准卖给男性顾客,有些东西只能卖给女顾客!
历史上曾经在太平天国首都天京生活过的外国人记载,他们自己的生活水平就极差,喝脏水,而且只能自己打扫屋子,因为太平天国不让按时收费的保姆一类的人入城工作。
“获取实物报酬?以物易物?这不就是后世传说中的吗?”赵阔瞄了下面特使一眼,心里大骂:“这***满清农奴主义还没切除尾巴呢!你们要跳到去吗?!物质极大丰富了?按需分配了?就算我也白痴了,但我要敢搞这个,城里那些洋人的间谍立刻就能让洋人灭了我!要知道广州可是通商口岸,洋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出兵把我揍进海里去。”
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他才不会得罪天王呢,现在他没这个本钱,他咳嗽了两声,对特使笑道:“天王真正英明!属下佩服万分。但广东情势稍有不同,一来我还没拿下广州,惠州只是暂居之地,等我拿下省城再做安排;二来,我南征军一开始人数就不多,能战的只有3000,现在我的几万人大部分都是本土乡民或者天地会兄弟,后者大部分都是靠商贩航运出力赚钱的,若我急切实施此策略,怕是我养不起他们。”
“你圣库里没有粮食?”特使不解,又问道:“在天兵威压面前,叶名琛老清妖盘踞的广州只是鸡蛋一般,轻轻一捏就能粉碎。天王东王一个月下一个大城,指日就能打到清妖巢北京。侯爷已经入粤半年,还未发动过对广州的攻城,是不是太保守了?”
赵阔根本不裹挟百姓全家,连男营女营都没分,要是一家有个男丁跟着他打仗,哪里会把全家的粮食都给他?
他的军粮不小的部分是拿抢来的银子和鸦片朝当地农民和粮商收购的,一是有钱,二是他还想表现自己爱护商人的假面目。
至于广州,赵阔一脸的苦笑,只是挥手,却不吭声。
洋人不同意、不中立,给他多十倍兵,他也打不下来啊。
广州可不同于武昌、安庆、南京!
后者都是现在这个时点洋人没有商业和势力在里面的,而广州则是几百年的通商口岸,香港和城外城内到处是外国人的商业和势力,怎么可能不管你,让你肆无忌惮的打叶名琛?
而且就算不要命上了,你也没法围攻,因为广州对没有军舰的太平军是不可围攻的,它靠海。
历史上,在1854年天地会大起义中,十万红兵围攻广州近半年,洋人屡屡要求叶名琛,请求干预,这呆逼老禽兽就是跳着脚不同意洋兵进广州打仗。
但实际上,就算遇到个这么满清活宝,英国美国仍然干预了,军舰运输援兵、粮食、火药给广州,后来甚至还有三艘英军军舰沿江北上,炮击红兵基地的佛山,在拿着竹竿刀片的时代,遇到蒸汽军舰的舰炮轰击是什么概念?
当时红兵头领陈开还给英美等列强发信,质问他们这是我们自己事,你们为什么干涉?
但这没有用。
不事先做好这全球外交,打广州是扯淡。
赵阔不会给洪秀全杨秀清的特使反驳:“广州可不是南京!有种你们去打上海试试!妈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别说列强直接干预了,雇佣兵洋枪队你们都收拾不了!”
他苦笑了下说道:“粤兵刁顽,不似桂人吃苦耐劳,他们不习军纪严格,我一直费心练兵。小侯我向来以为能成军才能作战。若是能趁机练成一只铁军,拿下广东后,我立刻北伐,和东王会师于湘赣,那时,全东南都是天王所有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在做准备,很快就攻取广州,占领全广东。”
特使点了点头说道:“我来时,天王务必让我见一见罗孝全先生,听说他就在你军中,可否请他来见我?若有可能,天王请他去天京布道。后面可能会有信使再送信来。”
历史上1853年4月,刚占据南京,洪秀全就派人去找罗孝全了,那时罗孝全和妻子的关系出了问题、财政近乎破产、在广州的教堂被暴民烧抢了,总之正处于一个男人的最低谷。一开始不知道洪秀全是干嘛的,也穷的根本没有路费,没有跟信使走。后来在报纸上看到洪秀全的牛比,立刻疯狂起来,说这个占领18个省的信徒是我领进门的啊,立刻求跑到上海要求美国公使,请求他允许去太平天国。
事实上,列强当然希望自己有人能去观察太平天国,但美国和清国是正常的外交关系,公使不能在表面上同意这样一个国民去别的国家的敌占区,他虚张声势的说罗孝全要去的就绞死他。
后来被罗孝全求了三四次,这公使气得在和一个朋友私下交谈的时候大骂:“这头蠢驴为什么就不能不对我提这件事悄悄去呢?我当然是不得不对说‘不’的。我的位置迫使我采取这种符合条约的立场,但是如果他过去并带回些我可以借鉴的关于造反者的报告,我会很高兴的。”
最后罗孝全还是自己去了,但没通过清兵的封锁线,悻悻的返回了上海,那时候他已经欠了200美元的外债,穷困潦倒,只好返回广东。
罗孝全在广州又等了4年。1858年末,天王洪秀全发布《赐西洋番弟诏》,其中有云:“朕前游行粤东省,礼拜堂诏罗孝全。那时朕诏上过天,天父天兄托大权。于今孝全曾到否?到则上朝共朕言”。不久,太平军大举进军江南,连克常州、无锡、苏州、嘉兴等地,直逼上海近郊。罗孝全才从广州辗转至太平天国的统治区苏州,在忠王李秀成的安排下抵达天京与洪秀全会面。时光如箭,这已是1860年10月了。
罗孝全住进了干王府,襄佐洪仁王干处理外事。他被赐封为接天义,这个爵位在王以下,是义、安、福、燕、豫、侯六爵中的第一等。罗孝全在太平天国的走运,于当时对洪秀全持怀疑和观望态度的西方社会是极大的鼓舞。一时间,罗孝全与洪秀全传奇般的友谊被大肆宣传,成为各国报刊的头条。
不过1862年,罗孝全是惊慌失措的“逃出”太平天国的,然后在报纸上破口大骂洪秀全——再次成了热门人物,2次蠢驴加悲剧人物。
“罗孝全先生确实在我这里。”赵阔沉吟了一下,说道:“你稍等一下,我去和他谈谈先。他一直住在广东,上海路途遥远,我怕他有担心,我需要先问问他的意见。劝劝他。”
立刻找人飞了似的找罗孝全来,赵阔就在门口等着,一见他来,立刻拉进了偏房。
什么劝?简直是立刻开始拆洪秀全墙角。
“什么?天王?洪秀全!”一听这个名字,罗孝全立刻两眼冒光。
“……但是路途太远了!沿途还要通过海盗和清妖的层层关卡!就算到了上海,清妖也是层层封锁,万一丢命都是可能的!您是我的牧师,我真是害怕啊…您要是觉的现在还不是时机,我立刻让他们再等等,等我们占领全东南再去……”赵阔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但本质是要吓阻这个美国佬。
“没事!上帝会看顾我的。”罗孝全手摁住胸口,一脸迷醉的样子,嘴里喃喃道:“天王….天京…..这会有多少人回归主的怀抱啊!”
“我靠!你不会这样就把我踢了吧!”赵阔目瞪口呆,暗想:“老子刚拿下惠州,冒着黑枪暗箭、椅子都没坐,就先派人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找来了!现在才呆了2个月,我的事你还没给办呢!听见那个跳大神的,立刻就要踹了我?做人比我都绝?!”
“罗牧师,”赵阔死命的摇着晃晃悠悠的罗孝全,叫道:“很危险的!别说清妖了,你们美国公使也会绞死你的…..”
“死有什么可怕的,我的生命早放在主手里了。”罗孝全抽了鸦片一样的傻笑着——想想也知道,在一个小军队里做随军牧师,和给一个马上就会做皇帝的人(外国报纸的猜测)布道,效果哪个大?名声哪个好?说不定就名留青史了!
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和洪秀全相比,赵阔这都不算什么鸡头了,人家老洪是牛头!他赵阔只是个鸡!
罗孝全立刻就做了决定,他一把拽住赵阔的胳膊说道:“信使在哪里?我想立刻启程!明天可以吗?我们马上去香港坐船去上海!”
“你妈妈的!”赵阔都快要哭了,现在军队里还只有罗孝全这一个洋人牧师,其他的洋人牧师还没找到呢,他们大家都在观望。现在罗孝全这个广告效果还没出呢,人家就告你侵权了?!
“罗牧师,听我说!”赵阔生生的把活蹦乱跳的罗孝全摁住肩膀压在凳子上,说道:“你还记得我给你请教过的吗?天王是耶稣弟弟?第二次下凡?”
赵阔也不管万一他压不住罗孝全,这小子把在洪秀全面前把他给卖了,狗急跳墙的他图穷匕见,直接就把拜上帝教软肋给捅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侯爷你是一个何其出色的人?”罗孝全笑了起来:“以你的文明水平,你简直算是一个美国人。我不信有你这样将军的天王会像你说的那样,居然乖谬的以为他自己是神。”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阔愣了片刻,放开了手,捂着脸坐在了旁边椅子上。
“赵,我知道你舍不得我。”罗孝全反而安慰起他来,他拍着这痛苦小子的肩膀说道:“我也舍不得你们。但在遥远的天京,还有这么多的人等着我去拯救,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你妈妈的!”赵阔磨着牙,真恨不得跳起来一枪打爆这蠢驴的脑袋。
最后,赵阔放下手,他对罗孝全说出了真正的心里话:“罗牧师,你如果马上就走的话,那么我请您陪同我约见英、法、美商会会长和各领事的事情怎么办?多等几个月吧。”
“我一刻也等不了了。而且我也不懂商业和外交,怕不能帮你什么!”罗孝全抱上了洪秀全大腿,决绝的把赵阔一脚踢开了。
赵阔凝视着这个美国佬,肚里痛哭流涕:“你还有人性吗?”好久之后,他说道:“盘缠够吗?我叫人帮你收拾收拾行礼。”
其实他想拖延时间,但罗孝全哈哈一笑,说道:“赵,谢谢你!完全没什么需要收拾的!盘缠,你给了我很多银子,这些钱别说我到南京,我在上海生活十年都够了。”
“为啥我这么手贱呢!”赵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再次哀嚎:“要不是为了讨好他,一来就给了大量的金钱做所谓的经费,导致这个穷比翅膀硬了,否则我能让他放鸽子啊?!”
“那信使是在你大厅吧?我现在就去见他了?感谢上帝啊!”罗孝全跳起来就自己往厅里跑,他在军里是天王老师,卫兵也没人敢管他,这都是赵阔捧起来的。
看着他飞一样的背影,赵阔咬牙切齿:什么是注定蠢驴?这就是!每次都满心欢快拉都拉不住的往坑里跳!
“谁知道你这个蠢驴能不能从那群疯子手里活着回来?就算你逃回来,如果老子还没被列强和叶名琛玩死,我要不让你滚蛋,我脑袋给你当球踢!”
就在这时,朱清正求见的命令被传了起来,一进偏房,朱清正就说道:“侯爷,佛山有变。”
“怎么回事?”赵阔一听这事脑仁都疼了,暗想今天是不是我倒霉日,要是佛山陈开有变,那五六万的红兵就可能飞了,就实现不了他东莞、佛山双向夹击广州的战略意图了。
“昨天,佛山的兄弟来了,主要是关巨、何博这拨人有了说法。”
“就是那个号称“海艘数千,可以围逼省城”的堂会吗?”赵阔立刻记起了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在历史上号称是红兵的水军,当然古代打仗都是吹的,海艘数千能有几百条船就算很靠谱的数据了。
“没错。”朱清正咽了口唾沫,说道:“他们本来很大一笔生意就是做鸦片走私的。现在我们在韶、佛、惠搜缴鸦片,他们起了恐惧之心,怕我们严禁鸦片之后,就断绝了他们的生路。”
“鸦片啊鸦片。”赵阔叹了口气,说了句:“这是这块大陆上最有威力的东西了吧?”
“还有一些不好的迹象:有不少天地会弟兄说只想驱除鞑虏,但是不想加入洋教;另外因为我们在北广东进行的清乡,南部广东很多地主不敢再横征暴敛,怕百姓闹事,都主动降租,而且有不少本就是天地会的人,他们在犹豫是投入我们或者支持清妖……”
正说着,那边罗孝全又跑了回来,告诉赵阔两个他更不想听的消息:“西王冯云山的一个儿子和一个侄子,我知道在哪里,他们寄放在佛冈乡下,但是他们是小孩,才9岁和11岁,您能帮我把他们接回来吗?还有天王信使想带走洪仁玕,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在香港哪里?但他是汉会成员,我知道谁能找到他。”
历史上,罗孝全去南京就是拖着冯云山两个小孩的,当年造反,其实传教最出力的就是冯云山,往往都是洪秀全回家了,他还在山区里坚持传教,杨秀清、萧朝贵这些矿徒主力都是他发展的。造反的时候,洪秀全早早的把家里亲戚都疏散到广东了,而冯云山比较倒霉,家里很多人都被清兵杀了,这两个子侄就是他的遗脉。至于洪仁玕这个小胖子,一开始是跑到香港,和罗孝全一样,没钱,去了上海后又通不过清兵封锁线,屡次想去南京都没去成,再后来老母死了,守孝了几年,很久之后才去成南京见到表哥。
但现在有赵阔这只军队在,别的不说,盘缠肯定全有。
“西王的子侄、天王的弟弟,嗯。”赵阔和朱清正对视了一眼,沉思了片刻,立刻对罗孝全道:“罗牧师,放心吧,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