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落日楼头(上) 作者天天天使 “轻尘,落日楼有一件好东西,你听说了没有?”兴奋的声音带着丝狡黠、得意,更有半分不分人知的沾沾自喜。
“夕阳无限好,离尘最断肠。曲径通幽处,诗书天下传!大都的落日楼身为天下四大名楼之一,闹中清雅,风景绝佳,更难得的是才子挥毫、佳人传唱,更有美酒佳肴,可谓风雅处自有富贵逼人,华丽间可见飘逸出尘。落日、离尘、园林、诗书,人人皆而得知的落日楼四大招牌,嗯,你说的是哪一件呢?”
“轻尘——”声音的主人似乎带着点不满,秀丽的唇微歪,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笑得云淡风轻兼没心没肺的少年。可惜少年仿佛不知道自己的错误,一脸的无辜,他无奈地叹气,轻尘固然是聪明绝顶,玲珑剔透,可惜在某些方面也是极度迟钝的,比如现在——
“轻尘,你真没发现么?我是燕离,你是轻尘,我们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离尘啊!”
“离尘,就是那个一醉解千愁、醒来却断肠的离尘酒!那个何以解忧,唯有离尘的离尘酒啊!”
“……”少年唇角带笑,眼神却温润如玉,犹如最轻柔的春风轻轻拂过心间,暖暖的,柔和的,让人也跟着陶醉起来。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他仿佛有了无比的勇气、豪气,纵然天下皆不认同他,他的轻尘不会抛下他不管;纵然举世都认为他疯狂,他的轻尘依然站在他身边支持他!
“轻尘,总有一天,我要在全城百姓的欢呼中进入梁大都,我要让我们的战旗插遍大都的城头!我要把那个暴虐、昏聩的狗皇帝踩在脚下,我要他为他自己做下的每一件罪孽赎罪!”
“轻尘,我要和你一起走上落日楼,看一眼楼头的落日,品尝一下人间极品的离尘酒!”
如此郑重的、庄严的、华丽的、温柔的誓言,可否还依然流倘在天地之间?
岁月悠悠,是否万物皆抵不过时间的侵蚀,总有崩毁、腐化的一天?
方轻尘悠然而叹。
是多少年前的豪言壮语了?
那一年,他们并肩坐在草地上,指点江山,意兴飞扬,豪迈得仿佛山河皆在手中掌握!
那一夜,他们背靠背,抬头仰望浩翰星空,一肩担尽古今愁,双脚踏翻尘世浪!
那一瞬,那个秀丽无双的少年因为兴奋而涨红的双颊、晶亮的双眸,一手指天的豪情气概仿佛还在眼前,只是,这样的豪情万丈、柔情万千,似乎总要在梦中、在回忆里才能重现!
燕离燕离,你可知,当你说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时就是“离尘”时,我想:如果功成身退的那一天,你仍愿携着我的手,坐在落日楼上,把酒言欢,谈笑无忌,便是让我立时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燕离燕离,你可知,当你指天立誓要推翻暴政、扬鞭策马、立马横刀大都城头时,我真的相信,我会陪你一辈子,不离不弃!
燕离燕离,纵然我愿意不离不弃,可你,是否还需要我的不离不弃?
落日余晖,映照在古朴的“落日楼”上,越发显得落日楼清幽雅致,楼中幽幽丝竹声不断,融入泠泠江风中,含悲带愁,正是听曲销愁愁更愁。
如血的残阳中,一位青衫公子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龙飞凤舞般的“落日楼”三字,久久出神,似是感概万千。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小二已快步走上前来,躬身欢迎着楼外的的客人。那青衫公子听得小二小心恭敬的迎宾之词,不由微微一笑,朝小二点点头。
落日余晖洒在那公子身上,泛起一片令人眩目的金光。小二只觉心神一震,那公子明明笑如春风,却又似带着无尽的忧伤,他周身笼着浅浅的、未能褪尽的夕辉,让人不自禁地想要为他抚平伤痛。
身为天下四大楼之一的落日楼的跑堂小二,每日遇上的都是些达官贵人,风流雅士,武林豪侠,艳丽娇娃,风华贵女,可是日日所见之人,竟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眼前公子的风华绝世,硬生生让这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小二,只是呆呆地望着青衫公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衫公子墨玉一般的瞳仁温和地看着小二,淡淡微笑叫道:“小二!”
小二恍然大醒,尴尬至极,连忙将公子迎入落日楼中,仿佛要将功赎罪般地,显得特别殷勤热情。
落日楼名气虽大,却并不以富丽堂皇而称道。楼虽是以上好木材建成,但楼内装饰却十分淡雅清新,没有锦锈琳琅的珠玉装饰,仅仅是宽大的厅堂摆着简单桌椅,干凈碗盘,让人一进门便能感觉到耳目一新,舒适自在。厅中一桌一椅,一几一榻,一帘一幔都设计得别出心裁,墙上偶有字画,起着画龙点睛般的点缀作用,让人不忘此地原是才子吟风弄月的风雅之处。
楼内客人约摸有二十余人,三三两两分散楼上楼下,相比起落日楼的盛景,也算是宾客稀少了,没有传说中落日楼风流笙歌。毕竟新朝将立,世道并非太平,落日楼的常客,那些达官贵人们此时的心思皆放在讨好新主子身上,至于此等附庸风雅、寻欢作乐之事,却非此时适合的。
青衫公子也不理睬自己的进入引起一片惊艳,迳自往楼上走去,小二正要介绍一间雅间给他,却不料他却直直走向临窗的一桌,那桌却是已有一位客人在座。
公子朝那客人一笑,揖手道:“这位兄台,可否让小弟借座?”
那客人抬头看了一眼公子,他面容极为平凡,属于那种一入人群中便让人认不出来的类型,惟一显得特别的,便是一双眸子,极其干净清澈。他冷冷地一扫楼上四处空荡荡的桌椅,虽未说什么,意思却甚是明显:这里多的是空的位子,何必与我共挤一桌?
小二只道这位客人乃是公子相识,谁知久久不见客人相请,不由暗暗不平,便说:“这位公子,楼里还有不少雅间,比厅堂位子更佳,公子且随小人往这边慢走!”
公子含笑摇了摇头,道:“小二,你先下去,我与这位先生有几句话要说。”
小二纳闷半天,只觉这位公子一言一语自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仪,不敢再劝,只得退开。
那位客人冷冷瞪了公子一眼,冷哼一声,竟然丝毫不给其面子,掏出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扔,往外便走。
青衫公子也不以为意,轻轻坐下,悠然叹道:“海天息隐,竟也是临阵缩头之辈?”
那客人蓦地站住,犹如针尖般急缩,迸出一道精锐的光芒,身子微微一挺,那么一个平凡的人,突然间仿佛宝剑出匣,明灯破惟,有如神魔降世,肃然杀气冲天而起。他缓缓转身,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紧紧盯着青衫公子,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青衫公子微微一笑:“我是何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你的刺杀任务注定永远也没有可能完成,因为我不允许!”
息隐深深吸了一口气,袖底的手早已握成拳,却抑制不住的颤抖。
身份被揭穿,对于一个杀手来说,确实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了,但他至少还能保持平稳的呼吸,毕竟以他天下四大杀手的身份,千变万化的面容,就算一时被人发现形踪也没什么了不起。但连那个死也不能说的任务也被人轻轻松松地一口揭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全身被扒得精光的供人观赏,就连心底的隐私也被人一点点地挖出展示,不自禁地产生了出道以来第一次的恐惧。
不说是否能够在这个高深莫测的人手中逃脱,留得一条性命,仅仅是那个惊天的任务被揭发出来,再牵连到海天阁头上,他纵然逃得性命,也无法再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海天阁可以容忍一个任务失败的杀手,却不能容许一个任务失败的杀手给海天阁带来灭门之灾。
他几乎可以看见阁主冰凉的眼光注视着自己,更可以想像阁中的其他师兄弟们的怨恨:为什么是你漏泄了任务?为什么是你漏泄了身份?一念及此,他只觉自己纵然是万死亦难辞其咎,愧疚得恨不能立时化灰化尘,消失于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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