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赏星斋。
这里并不是原来的院子,而是今秋重新休整出来的住所,在康和郡君的长善堂隔壁。孔织的生父任氏,如今就住在这里。
任氏穿着素服,头发松松垮垮地别了个银簪子。他披着衣服,半依在床头的枕头上,手里拿着一封信。
待打开信,看了几眼,任氏的面上突显惊愕,而后是满脸满眼的欢喜。
鸥舟坐在地上的圆桌边,提起笔来正研究任氏近日所用的药方子,看是否需要添几位益气的补药。
任氏这两个月,身子调息得还算不错,看着比过去强不少。但是鸥舟晓得,不过是表面看着好罢了,其内里仍是虚得很。体乏无力,极易盗汗。
见任氏笑得欢喜,鸥舟撂下笔,笑着问道:“三爷笑得这般快活,可是姑夫人要上京了?”
他口中的姑夫人就是任氏的长姊、孔织的亲姑母任青,进士出身,如今在冀州做官。这封信是任家使人送来的,所以鸥舟这样问。
任氏笑着点点头,道:“说得正是,是大姐一家要上京了!原是说要使侄女过来瞧我的,因接到朝廷的调令,要为京官了,便阖家上京。如今已经起身,算算行程,大姐她们能赶上织儿的喜事了!”
鸥舟听了,觉得有些古怪。毕竟按照名分,孔织的嫡姑母是南安侯楚乐。(电脑阅读 .16k . cn)任家本与文宣公府鲜少往来,不过却是孔织的血亲。如今任家上京,不管对孔织是疏远。还是亲近,孔织地处境都会变得尴尬起来。
任氏犹自欢喜地说道:“侄女已过弱冠之年,记得我没出阁前,她最是黏我,整日里跟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的,这一晃已经近二十载!”说到这里,叹息一声。
鸥舟怕他感怀伤心,劝道:“三爷因欢喜才是,这不是就要得见了么?往后姑夫人在京中,往来很是便宜。”
任氏神色有些复杂,喟叹一声,道:“大姐未必会愿意与咱们府往来!当年母亲答应媒人。同意送我入这边府里为侍室时,大姐就闹了一场。我家祖上,也曾出过显宦,只是近几代家世衰落,凋零至此。大姐自幼苦读诗书,想着光耀门楣,重振家族荣光。好不容易中了三甲,选了翰林,又赶上我出阁……”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她最好面子。因怕别人说她巴结权贵,这府上是一次也没来过的。后来待母亲过身,她丁忧起复后,连京官也不做了。寻了个外任!”
鸥舟虽然有几分钦佩这位姑夫人品性高洁,却也对其的迂腐深为不满。她是任氏同胞手足,血脉至亲。换做寻常还好说,但在三年前孔府变故后,对鳏夫弟弟也该照看些才是。
打着清高的幌子,隔离了同胞骨肉情,这“高洁”得实令人心寒。16K小
如今孔府百废待兴,只希望这位姑母“高洁”也好。“迂腐”也罢,别给孔织添乱子就好。看来小姐心里也要将姑母当回事,想着个妥善地法子。
这任家姑母,孔织太过亲,近会伤了南安侯府的脸面;疏远的话,惹得任氏伤心不说。她会落下傲慢势力的恶名。其中的分寸。还需拿捏妥当。
楚乐坐在书案后。面色阴沉地看着站在对边的女儿楚筝,问道:“你说什么?想要纳侧?宫儿父亲哪点不如你意,让你生出这个念头来?宫儿父亲虽出身高贵,但是性子温顺,这些年来,也没有拦过你收通房侍室。就是陪嫁过来的宫侍,你瞧上眼的,也帮着开脸了!他做到这个地步,你还不惜福么?”
楚筝侧过头,低声道:“父亲,我不喜欢他……整日里跟个木头似地,就没听他大声说过话……”
楚乐皱眉道:“哦,这为母倒是不盛得了,这贤良温顺的不合你意,非要飞扬跋扈的你才稀罕不成?都说你迷上了白玉坊的伎子,为母只道你年轻轻狂,应晓得分寸。怎么,如今还想着双宿双飞了?”
楚筝躬身道:“母亲勿恼,还请听孩儿仔细说来。”
楚乐见女儿神情少有的郑重,也暂息怒气,冷哼了一声道:“为母洗耳恭听,听你怎么为自己的荒唐念头想措辞!”
楚筝心里顿感委屈,自己从小跟在母亲身边,向来最听母亲的教导,何曾有不晓得轻重的时候?如今这个打算,并不是单单为了藏秀坊的依月,而是为了侯府。要是为了依月,他只按照先前的打算,娶做外室就是,还逍遥自在。
如今三公主图谋储位,若是功成还罢了,若是败北地话,南安侯府做为其弟妇家,难免受到牵连。其他几个世家,也不会放弃打击与瓜分楚家兵权的机会。
南安侯府想要自保,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拥护三公主,助其夺取大位;一条是与三公主离得远些,以免被牵连进去。
大华律法,并没有哪一条禁止皇子的妻主纳侧。不过是因怕伤皇家面皮,不好纳侧室与其兄弟相称,所以迎娶皇子为夫的人家,就算是有其他偏房,也都是没有名分地侍室与通房。
楚筝茹若是迎娶侧室的话,虽然得罪了三公主与庆元帝,但这毕竟是侯府家事,她们也不好掺和。不过,南安侯府却可以借此表面立场,免了同三公主的嫌疑。
若是三公主夺嫡成功,为了抗衡其他世家,对南安侯府只有倚重与安抚的。到时候,寻个由子休了侧室就是。反正嫡女嫡子都是由三皇子所出,两下关系极容易缓和。
要是其他公主取得大位,南安侯府也不会收到三公主的牵连,顶多不把世女的位置传承给三皇子所出的楚宫就是。
依月同寻常人家的公子还不同,毕竟是欢场中人。楚筝执意要迎娶他,虽然会使得南安侯府丢脸面,但是世人都会当她是色迷心窍、年少情况,反而没有人肯去探寻原由。
就是庆元帝,再心疼儿子,也不好为了个青楼伎子,对南安侯府有所训斥。
楚乐听着女儿地这番盘算,虽也算上面面俱到,但是却半点没有将夫妻情分与母女情分算在内,不觉得有些怔住。
楚筝见母亲不吭声,还怕她反对,急切道:“母亲,孩儿虽确是喜欢依月,但还是醒得轻重的,这番筹谋,都是为了咱们侯府!”
楚乐叹了口气,道:“筝儿,你长大了!”说到这里,摆了摆手,道:“别再说了,先下去吧,让为母在思量思量!”
楚筝怕母亲固执,还想再劝,犹豫了一下,终是闭上嘴巴,躬身出去。依月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俊秀容颜,牵了牵嘴角。嫁就嫁吧,不管自己背负何样的罪责,去过过寻常男儿的生活,去过上两年平平凡凡的日子。
他拿起面前锦盒里地如意丸,放到嘴里,并不用使清水冲服,而是慢慢地咀嚼起来。
真苦,这药丸地味道,真苦啊!苦得心里酸酸的,苦得眼睛涩涩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