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娘是张家村土生土长的,没读过书,也没出过远门,对于世界的认识,也就局限在这张家村。 十六岁那年,懵懵懂懂的她嫁给了张武相的老爹,一年后,生了张武相。她是个本分的女人,只知道相夫教子,唯一一个缺点,也是张武相他爹在世的时候最看不惯的,就是张大娘喜欢说邻里长邻里短。张家村也就那么大,鸡毛蒜皮的事情,被张大娘一传,事态也就大了几倍。
张大娘见吴俊义对自己的话有兴趣,心便开始活络起来,如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道:“这事,真是太玄了。”说着,她不自觉地探向张顺义家的方向,怕被发现似的,附耳到吴俊义耳边,低声道:“我那顺义侄儿,是被妖怪害死的……”
“什么?”吴俊义大吃一惊,猛一下跳了起来,“妖……妖……”
“咋的了?”张大娘只道是吴俊义被吓坏了,忙道,“你小声点,一会让那边听到,怕是要出大麻烦了。”
“娘,你又乱说。”张武相摇头苦笑,他这个娘,真是让他苦笑。
“娘这是胡说吗?”说着,他拉起吴俊义和张武相往屋里去,“咱到屋里说。”
这是一间不大的茅草房,房门低矮,和吴俊义家的寒酸相比,竟是不遑多让。屋里昏昏暗暗的,但很整洁。正堂的桌前立着一中年人的遗像,张武相说那就是他爹,多年前在山中打猎,被老虎给得只剩下一副皮囊。
张大娘每每提到这事,都是边哭边骂:“负心汉,你早死早享福了,却留了我在世上遭罪。”
张大娘添了点灯油,将灯火拧到最亮,她已经不记得,上次点这么亮的灯,是张武相生下来那天还是张武相出山的前一天。总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大娘,你说的妖怪,到底怎么回事啊?”吴俊义虽没见过妖为何物,但也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如意就曾经告诉过他,说妖是天、地、妖、魔、鬼、兽六道之一,是和人类一样的存在。妖族中的强者,强大得不可想象。所以,吴俊义对妖,一向都是敬而远之。
张大娘道:“这事啊,要从我家武相出村那年说起……”
原来,张顺义娶了媳妇董乔娣后不久便病倒在床,董乔娣请了村里村外的大夫来医治,也都没什么好转,而且病情越发加剧。
病急乱投医,董乔娣眼看张顺义就要撒手离世,哪里肯放手?连夜出了庄子,从齐眉山金光洞请了个大和尚来,这大和尚jīng通佛法,咋一看到奄奄一息的张顺义,便断言说张顺义这是犯了青蛇妖的忌讳,命不久矣,菩萨也救不了。
董乔娣一急,便跪在大和尚面前,苦苦哀求大和尚相救。大和尚无法,也是慈悲心,菩萨心,便答应董乔娣,说只要董乔娣愿意与青灯古佛常伴三年,敲木鱼念佛经,就能感化西天我佛,让张顺义避过这一劫。
董乔娣义无反顾,说只要能让张顺义避过这一难,别说吃斋念佛三年,哪怕是要她死都可以。
如此一来,董乔娣便随了那大和尚,到齐眉山金光洞去了。
当夜,本已病入膏肓的张顺义真就醒了过来,哪知他得知媳妇儿去了齐眉山金光洞出家,气得大骂董乔娣是贱人,骂了几声吐血身亡,就这么归了黄土。
董乔娣在齐眉山金光洞待了三天,知道那大和尚法号如海,原是神州大陆第一大禅寺“阿弥古刹”的弟子,弘扬佛法到此,座下有几个小沙弥,rìrì挑水劈柴,敲钟念佛。没事打打拳,练练腿,与世无争。
第三天,如海禅师将张顺义因为误会董乔娣变心而气死的消息告诉董乔娣,董乔娣哭得死去活来,当rì便回了家,见到屋前的棺材,二话不说,也不顾女人家的矜持,扑通跪倒在地便哭得一塌糊涂。
这不,已经三天过去,董乔娣就这样一直跪着,说什么也不起来,不吃不喝也不睡。
张大娘叹了口气,道:“也是我那顺义侄儿傻,都不问问董乔娣当初是因为什么才去的金光洞。”
吴俊义也道:“那董乔娣也是痴心一片,丈夫死的时候都还误会她,她却义无反顾跪在灵前,这是在自寻短见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觉就到了深夜。
张大娘煮了些腊肉,又从院中的地底挖出一坛老酒,很是豪爽的说今晚一定要喝个痛痛快快。她喝起来也是不含糊,和张武相、吴俊义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吴俊义年幼,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只觉腹中如有火烧,面皮发烫,头昏目眩。
张大娘终究是女流之辈,而且年纪也大了,不比年轻那会,见吴俊义说话都开始结巴,也就嘻嘻哈哈睡觉去了。
吴俊义见张大娘关门离开,忍不住对张武相道:“武相兄,没想到你娘是这么豪爽的人,和她喝酒,痛快。”
张武相给自己添了碗酒,仰脖子一口喝去半碗,辣得他眼泪哗哗。这酒是自家酿的烈酒,不比市面上那些女儿红、竹叶青什么的,寻常人能喝一碗,铁定醉得不省人事。张武相一口气喝半碗,虽不醉,但也辣得够呛。他就像是肺腑犯了痨病一样,一连咳了数息,一直到吴俊义扒完一碗饭,才慢悠悠道:“我娘错生成了女儿家,要不然,这世间,大能强者,英雄好汉也会多一个。”说着,他端起碗,一口将碗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话我赞成!”吴俊义也是心头一热,趁着酒劲,将碗中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
忽然,张武相道:“兄弟,你相不相信,黑心奴是可以反奴为主的。”
“什么?”吴俊义惊道,“果真如此?”
张武相道:“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无意中得知的。”
“如何能够反奴为主?”吴俊义的心在狂跳,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想错过。
便在这时,张大娘的房中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丁玲咣当打碎东西的声音。吴俊义和张武相同时一惊,两人速度谁也不必谁慢,如两道魅影,瞬息之间便冲到了张大娘的房中。
此时张大娘的房中一片狼藉,桌椅被掀翻,茶几碎得满地都是,张大娘蜷缩在床头,披头散发,全身哆嗦,明显是被吓坏了。
“娘,你怎么了?”张武相急急将张大娘的手握住,道,“发生了什么事?”
“鬼……鬼……有鬼……”张大娘似看不到张武相一般,挣开张武相,一双手不住挥舞,“有鬼……有鬼……有鬼啊……”
“娘。”张武相见张大娘情绪激动,忙将张大娘整个抱住,“怎么会有鬼?哪里?哪里?”
渐渐的,张大娘的情绪稳定下来,但说话还是颤巍巍的,她道:“我……我刚才看……看到……看到……顺……义侄儿……了……他……他……”
“什么?”吴俊义和张武相同时一惊。
张大娘心有余悸,只怕吴俊义和张武相不相信,又道:“刚才我回房睡觉,因为头晕晕的,倒头就睡,却听到有人喊我。”
“是……是顺义哥?”张武相心中一突。
张大娘道:“可不是嘛,我咋一听,还以为是你们俩叫我呢,就应了一声。哪知道,这一应声,顺义侄儿就凭空出现在了桌旁,头发披在额前,一双脚悬浮着。我当时看到他的脸,立马就吓傻了。”
“真有这事?”张武相陷入沉思。
吴俊义也道:“这事多半不假,三界六道,这鬼,也不是不存在的。”
“那……那……”张大娘急了,“我平rì里也没开罪于顺义侄儿,他死了来找我干嘛?”
“顺义哥和你说了什么?”张武相皱眉道。
张大娘想了想,摇头道:“我只听他说‘我死得好冤哪大娘’,‘我死不瞑目哪’之类的话,声音yīn深深的,能活活把人吓死。”
“莫不是他死得冤,来向大娘求救?”吴俊义道。
“他干嘛不找他媳妇儿,偏偏来找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张大娘可不想和已经死了的张顺义扯上半点关系。
“这个简单,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吴俊义听着隔壁的哀乐,开始寻思起来。
张武相也道:“这样也好,把这事查个究竟,不然吓坏了我娘我可不许。”说罢,和吴俊义连夜出了门。
张大娘说一个人待屋里害怕,也就跟了上去。
此时张顺义家依旧是灯火通明,佛语飘渺。董乔娣跪在灵前,披着孝服的她,看上去是那般瘦弱,孤独。
明天张顺义就要被抬上山埋了,从此长眠黄土,与世隔绝。董乔娣越想越觉得心酸,身子也开始轻轻哆嗦起来,自言自语般道:“相公,乔娣舍不得你……”
便在这时,一只黑sè的飞蛾从黑暗中飞来,落在董乔娣面前,那飞蛾有巴掌大小,落在董乔娣面前后便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董乔娣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直呼张顺义舍不得她,从yīn间回来看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