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不容发之际,宁采臣一个懒驴打滚,灰头土脸地滚开,正看见掉落的匕首在手边,连忙拿起,奋力一掷。
噗!
匕首正中山魈右眼,黑血飞溅。山魈受创痛号,声音凄苦。
宁采臣正暗中得意,山魈却用爪子生生把匕首拔出,然后一扬手,丢掷得无影无踪。宁采臣大骇,连滚带爬往门外逃去。
山魈飞扑而至,一脚踢中宁采臣后心。宁采臣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砸在院门右门板上,把门板都撞得四分五裂。
山魈巨吼,凌空扑来。
千钧一发,半空一道红光飞至。啪的一响正击中山魈头颅。这红光原来是一道符箓,半尺长短,看起来轻飘飘的样子。但被它一贴上,山魈却如受重击,哀号不已,心知来了道教天敌,顾不上攻击宁采臣了,落地后掉头就往山上逃。
“孽障,竟敢毁我铃铛,受死!”
雷喝声中,飞奔而来的崂山道士双指自随身囊袋里夹出一张淡黄符箓,口中念念有词:“五行有法,掌心符火!”手指一挥,符箓疾飞而出,中途猛然燃烧起来,化作火团。
“啊!!”
山魈精被火符击中,全身烧着,在地上痛号打滚,不多久,它便被烧为炭灰。炭灰中有一物隆起,光华闪烁,引起了道士注意,他快步过去拾起。
“咦,这是什么?”
道士发现了那副人皮,抖开一看,面色一耸:“竟然是画皮!怪不得可以颠倒众生。啧啧,世人多愚,明明妖也,而以为美,可叹可悲。说也奇怪,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山魈精如何能获得这件宝物?真是暴晒天物,如此低浅的修为即使披上画皮,也无法完全遮掩住身上的阴森戾气,很容易就被有心人察觉……可惜这件画皮被用过不少次了,上面的法力被损耗掉不少,这番褪下,形象颜色都已失真,接近报废边缘,可惜!”
他大感惋叹,手底却不放过,把画皮装进了怀里。
“咳!”
受伤的宁采臣躺在一边,见道士只顾着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连忙发出咳嗽声,吸引对方注意力。
道士回望过来,歉意一笑:“呵呵,倒忘了帮你疗伤。这是回元丹,你吃一颗就好了。”他从随身囊袋掏出一颗淡白色的药丸,塞进宁采臣嘴里。
闻着清香,宁采臣赶紧吞了进去。丹田顿觉一股暖流产生,暖流四走,游遍四体经脉,所到之处,和煦舒服。不一会,宁采臣就觉得全身伤痛消失,打老虎都有力了。他跳起来,施礼道谢。
道士不好意思地摸摸山羊须:“我本担保你万无一失,想不到妖物暴戾,把你打伤,好在我在铃铛上施加了一道连心符,及时赶到。对于这件意外,贫道十分过意不去……这样吧,随你提出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一定满足你。”
宁采臣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我请道长收我为徒!”
“这个……”
道士面露尴尬,没想到宁采臣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他是个游方道士,一向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独来独往惯了,从没有萌发过收徒弟的念头。况且收徒弟,也是要收童子级别的,才有发展潜力。宁采臣已是成人了,根骨性情都已定型,可塑造的空间非常小。另外道士还看出他尘缘深厚,有书生意气,心神羁绊太多,并不适合修炼道法。
“小兄弟……”
“我叫宁采臣!”
“哦,宁兄弟……”
宁采臣又打断道:“你直接叫我采臣就行了,师傅,不知你道号是?”他见道士面露迟疑,一声“师傅”马上叫出来,要断其拒绝之意。
道士被他堵了话语,不由长长一叹:“我本来想劝你不要拜我为师,贫道广寒,是崂山外门道观中的一介散道,无门无派,喜欢游戏人间,只会一点粗浅法术,因此你拜我为师,前景并不光明……而且以你的资质,即使修道,也难有功效成就,远不如在凡间求富贵来得实际……”
宁采臣面露苦笑:“我乃书生出身,换了以前,或可科举考功名,但如今环境,我是走投无路了。拜道长为师,实不敢奢求学大神通,得成仙长生,只求一条出路罢了。”
不管广寒道人如何推说,宁采臣拜师的念头死不转换。要知道穿越而来的聊斋世界,与书本有了诸多出入不同,很多情况已超出想象,都要他重新认识了解。广寒道人就是从天而降的引路人,决不能与其失之交臂。其说“只会一点粗浅法术”,宁采臣只当他谦虚,因为刚才广寒道人灭杀山魈精的手段他可是亲眼目睹了的,对于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言,那就是了不起的法术神通。
广寒道人略一沉吟,悠悠道:“也罢,既然你坚持,我就收下你……”
宁采臣大喜,就要三拜九叩,行拜师大礼。广寒道人却伸手制止了,道:“不忙拜师,我如今收下你,只是当个道童,伴随左右,要真正让贫道收你为徒,还要看你能否通过我的考验。”
说实话,他真不想收宁采臣为徒,带个累赘;但其是个守信重诺之人,不想食言,只好先答应让宁采臣跟随,权当收个道童,可以服侍左右。至于宁采臣能否学到他的法术,他并不抱任何希望。
“考验?”宁采臣惊疑不定。
广寒道人微笑道:“道法之路,非比寻常。无缘者不能窥视;有缘无资质者不得其门而入;有缘有资质者若没道运,同样是镜花水月,一无所获;道路崎岖漫长,青灯寂寞,不是画画插花,不是吟诗作对,一时的心血来潮根本无法支撑你走下去……”
宁采臣忙道:“师傅,我绝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虽然广寒道人要考验他才能收入门下,但这一声“师傅”不能节省。
“是也罢,不是也罢,都要试过才知。修炼道法与读书背经是有很大区别的。”
宁采臣默然,但修道的决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决。为了活下去,为了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地活着,他必须增强能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自己若没有实力,就算口舌生花,懂得天大的道理,都没有用处,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别人一刀就把你劈了。
“此地不可久留,你赶快收拾收拾,我先到周围视察一遍,然后再带你离开。”
广寒道人说完,迈开大步,转眼不见踪影——他对拥有画皮的山魈来历始终感到疑惑,便想到附近查看,看能否找到点蛛丝马迹。
宁采臣连忙回屋拿东西,见到王复已被山魈吞食,只余下一滩血迹,不禁心生感慨:生命竟如此脆弱,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了。
把银两、衣物、所有书画全部打包,背上。收拾完毕,宁采臣环顾着这间住了大半年的房子,依依不舍。此番出行,前途未卜,那些潜心读书的日子,只怕一去不复返了。
经过一夜折腾,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宁采臣出来,广寒道人还没有返回。他扫视着满院狼籍的破墙残门,在一堆碎木片中意外发现一张三角型的黑布,巴掌般大,犹如一面旗帜,但布面上没有任何图案文字,也无花边。
“这莫非是曾祖藏匿在木门里的,难道是法宝?”
宁采臣兴奋起来,他幼时听说曾祖精通法术,颇为厉害,其所精心保留的东西,想必不会是垃圾。于是赶快拿上手,仔细端详着,但很快他就失望了。
这黑布与一般布匹似无两样,不管怎么折腾,都看不见丝毫瑞光,更无异象作用。因为藏的时间久了,看起来有些陈旧干皱,上面还有几块渍痕,貌似油光,脏乎乎的。这卖相,就像一块抹桌布。
“也许法宝都要道法高深的人才能使用出来吧,既然是曾祖的秘密收藏,应该会有玄机,先收起来再说……”
他把黑布放进怀里,贴身藏好。偶然的发现,让他动起心思,趁广寒道人尚未回来的空暇,便主动去打烂另一扇门,看里面有无藏品。可怜的古门化为碎木后,什么都没有掉出来。宁采臣还不死心,再去翻腾古屋,进行掘地三尺大搜找,意外地给他挖到一坛金子,足有十锭之多。
把一大笔意外之财收入囊中后,累死累活的宁采臣终于放弃了寻找法宝的想法。
此时广寒道人竟然还没有回来。
“咦,莫不是抛下我独自走了?”
宁采臣心里嘀咕着,着急起来,便要出门去寻。青光一闪,广寒道人却回到院子里,手里抓着一根古怪的骨头。
宁采臣松口气,笑道“师傅,我收拾好了,这就走吧。”
“不忙!”
广寒道人忽然道:“我在此地发现了些端倪,或有一番机缘际遇……”他双眼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原来他在山麓梭巡之时,竟然在西面一座山谷里目睹到一抹红色光芒闪烁,十分耀眼,一闪即没,想必谷中藏有宝贝。
但那山谷幽深,十分隐蔽,又有浓厚的瘴气飞扬,都是附带着极大的毒性,碰到一丝就会身体溃烂,却不是他所能进去的。只得先回来,弄到驱瘴法子后再进谷取宝。
“啊,是什么机缘际遇?”
宁采臣好奇问道。
广寒道人哈哈一笑:“既然是机缘际遇,就不能明说,到时你就知道了。你先把行李放回屋中,跟我去一趟街市,配些药材。记得带够银两,买药的钱可都要你出的,这是第一关试验。”说着,露出一种很市侩的奸笑。
他故弄玄虚却糊弄不了宁采臣,宁采臣明白他并未十分信任自己,也不多说,把行李重新放好,拿足银两,和广寒道人往归藏镇上来。
路经王复空无一人的茅房书斋时,宁采臣轻轻发出一声喟叹——纵然王复的遭遇属于咎由自取,但彼此毕竟一场相识,宁采臣难免觉得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