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宁采臣还来不及吟结句,窗外就传来小菊的冷嘲热讽:“你知个屁!知不知道太阳已经晒到屁股了,还不快起来,我家老爷叫你到厅堂吃早饭。”
过不多久,装扮整齐的宁采臣走出门,拱手道:“抱歉,昨晚做了场噩梦,因此睡过头了。”
小菊嘴一撇,拔脚就走。
来到厅堂,胡翁娇娜皆在,厅中摆开个小桌,桌上摆着丰富的点心粥菜。胡翁起身笑道:“宁先生来了,快坐过来吃早饭。”
他朝娇娜一瞪眼,娇娜很不情愿地站立起来施礼:“先生早。”声音含糊,眼睛与宁采臣的目光相触,想起昨晚的遭遇,竟莫名感到一阵畏惧,赶紧垂下眼皮。
“奇怪!我见到他,怎么像老鼠见到猫,心不由己就产生了惧意?难道被他正气一冲,魂识就被烙上了印记?”
正气凛然,乃是天地间至大至刚、最奇特的一种气息。它与道法无关,传闻只有读书破万卷、又不拘泥古板的书生才有机会炼化凝聚,拥有一丝一息。
上古圣贤,是有大智慧高品德之人。他们著书立说,一字一句尽为心血凝聚,处处彰显风骨气节。流传千古,和武功秘笈、道法经典一样,都是一种传承。
修炼武功道法,可强身健体,可克敌制胜;而正气练就,则能达到万邪不侵的化境。比起武功道法的功用,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正气之存在,虚无缥缈,高深莫测,非常人所能获得,于是修炼之法渐渐式微,天下读书人虽多,但多是痴人:或只想书中功名录,或只为书中颜如玉,不懂拓展意会。因此读书破万卷的书生多矣,而炼化拥有正气者万中无一。
宁采臣是个异数。
他所继承的圣贤孟子的精气力神,正有三丝不含杂质的正气,虽然暂时气势微弱,但对付寻常妖物绰绰有余。正气激发,邪魔退避三舍。
娇娜修炼已有两百多年,她天资骄人,短短时间内竟修炼到了一般要五百年才能凝聚的金丹关头。妖族结丹得道,可化人形,但此过程需经历雷劫,是修道路上的第一道难关。这是因为妖精天生缺乏刚阳,变化人形时需要渡雷劫,从而在雷劫过程中获得足够的精刚阳气,塑造人身。
她昨晚本想恶作剧一次,吓吓宁采臣,孰料反而被正气冲伤,损失了十年苦功。更严重的是魂魄自此有了恐惧的印记,一与宁采臣目光对视就不由自主害怕。
但对这些,宁采臣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怀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正气,只是模糊猜测到,昨晚吓退鬼魂的原因,与继承的圣贤的精气力神大有关系。
“宁公子,客房鄙陋,床铺粗简,昨晚你没有睡好吧?”
胡翁笑吟吟,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身边的娇娜。
“老爹目光如炬,他一定知道昨晚是我搞的鬼了,却照顾我面子,故作不知,不在外人面前训斥我……那我是否该把真相告诉他?”
娇娜有心事,食之无味。
宁采臣呵呵一笑:“除了做场恶梦,其他都很好,庄主客气了。”
“那我就放心了……嗯,你准备如何给小女授课?”
宁采臣沉吟片刻,道:“我想一天授课一次,一次一个时辰,都安排在上午,你们看如何?”
“好!”
“不好!”
两把声音同时响起,胡翁一瞪娇娜,娇娜就撅起了嘴,却不敢再明言反对了。
“书房我已叫人安排妥当,从今天起,先生就在那给小女授课吧。”
吃完早饭,胡翁叫小菊先带宁采臣去书房,他却留娇娜下来,说要叮嘱她一点规矩——想必是怕娇娜不尊师重道,胡闹课堂。
宁采臣离开后,胡翁忽然换上一副凝重的神情,重重一叹。
“老爹,你怎么啦?在忧烦何事?”
胡翁面露苦笑:“当然是担忧你的结丹大事……本来我们与吴家联姻,他们答应送那件乌盖伞作为嫁妆,正好为你结丹渡劫所用,可你……”
娇娜不悦地打断道:“婚嫁之事,岂同买卖!就算我被雷劫劈死,也不愿卖身换物。”
“好,好,都依你,我再也不逼你出嫁了……只是……”
娇娜眼珠子骨碌骨碌转,胸有成竹道:“老爹莫焦虑,我修炼两百多年,修为岂是儿戏?十年前又获得那把天罡宝剑,至今炼化得七七八八了,对付雷劫不会有差错的。”
“娜儿,你是家族上近千年来天赋最好的子孙,最有可能结成金丹,化出人身,我自然对你有信心。但这次得罪了吴家,只怕他们会从中作梗。”
提到吴家,胡翁神色阴沉,目光闪烁不定。
“他们敢!”娇娜头一仰,浑不在意。
“凡人们可以父子反目,手足相残;我们狐妖同室操戈,互相攻击,不是更理所当然吗?虽然你的修为比吴家父子高,但届时你要应付雷劫,根本无力顾及,反会为人趁虚而入。”
胡翁不敢大意,一一分说局势。原来和吴家比邻而居,互通声气;撕破脸后却成了与虎相伴,关系危险。
娇娜冷笑道:“吴家如果真敢趁火打劫,做卑鄙小人,我纵然身陨,也要拉他们垫背!”
“胡闹!”
胡翁一拍桌子,动了真怒,把桌子都拍烂了:“我们妖族修炼,一百年开灵智,学人言,五百年渡过雷劫才可成人形,付出的比寻常人类修士多无数倍,岂能不更加珍惜?生死之事,怎可赌气!”
娇娜见他动了真火,立即噤声,但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直打转,并未上心。
胡翁语气稍缓,伸出手去抚摸女儿如缎子般柔顺的毛发,语重心长道:“雷劫之威,非同小可。我等妖族,即使修炼足够五百年,也难以一次性渡劫成功。娜儿,你资质出众,是家族的希望寄托,可千万不要做糊涂事。如果事有不济,就多修两百年,然后再渡劫,那样把握大多了。”
娇娜听他语声殷切,莫名感动,乖巧地点头应承。
胡翁道:“你快去上课吧,莫要宁先生久等。”
娇娜嘟嘟嘴,转身而去。关于宁采臣身怀正气的事情,她终是没有说出来,以免老爹担忧,只打算摸清对方底细,再作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