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城内回荡,子弹咻咻而过,在空中划出了练成一片的呼啸之声。
日军轻装潜行一个月,而后突然发起进攻,的确起到了战术上的突然性。毫无防备的义州,在遭到攻击的第一时间,城内几乎所有想抵抗的军队,都开赴东门而去。南门这边儿,不过寥寥几十人在守护着。一个联队近三千号日军绕城而走,突然发起对南门的进攻,打得守军措手不及,只寥寥抵抗一下,便被突破了城门。
领着一千七百号淮军汉子的马玉昆、聂世成二人,还没等转向战事最为激烈,枪声最为密集的东门,迎面便与小鬼子撞上了。
双方隔着老远,冷不丁这么一照面,都是一阵愕然,而后机会就是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噼噼啪啪一阵枪响,枪声过后,就是一阵呼叫声。
“对面是小鬼子(清国奴)!”
巷战随即展开。
在这并不宽阔的主干道上,拥挤着淮军、日军近五千号人马。前头几排的人刚反应过来,要停足射击,可后头不知情况的士兵,依旧按着惯性朝前奔着,推着队伍前头继续向前。
不过百多米的距离,几十秒的时间,刚刚开过两三枪,两支队伍便一头撞上了。从平壤一路到义州,双方早就结下了不解的冤仇。根本就不用军官招呼,排头士兵一挺刺刀,发喊一声就扑向了对方。
这一会儿,两方面都红了眼睛,义州一地,不但决定着一个城市的命运,更决定着两国的国运。守住义州,就等于保护住了关东军第三师的后方,只要渡口还在掌握,对岸得到消息的关东军只要开过来,这一股突袭而来完全没有补给、没有后方的小日本就得全部葬身在此。而后第三师没了后顾之忧,全力歼灭日本第一军,朝鲜局势立刻明朗。乃至于整个大局都将首次变得对大清极为有利。反之,日军占领了义州,只要据城而守,防住对岸的关东军,那没了后方何绍明以及第三师就成了孤军,时间一长,必然不战自溃。
可以这么说,在这一刻,谁占领了这个战略点,胜负的天平就会倒向谁!
“上房!上房!把小日本打出去!”
“让小鬼子知道知道咱爷们儿的厉害!”
……
“冲锋冲锋,胜利必然属于大日本帝国!”
“清国唯有关东军可战,对面的淮军早在平壤就被证明一无是处了!勇士们,拿出勇气,给他们最后一击!”
……
枪声噼噼啪啪杂乱无章,士兵拼死搏杀的呐喊声与濒死前的惨叫声成了主流。刺刀与刺刀在碰撞,厚背腰刀与武士刀在对砍,热兵器时代所上演的冷兵器搏杀,一样的残酷,充满了血腥。
一名日军士兵挺着刺刀,拨开迎面淮军的刺刀,而后猛力突刺,刺刀狠狠地扎进了对方的胸膛。然而,还没等日军士兵拔出刺刀,从那名淮军之后捅出一杆长矛,斜着刺进他的腰腹。一名日军军曹挥舞着武士刀,刚刚劈倒一名淮军,忽闻脑后恶风不善,只感觉脖子上一丝清凉,而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飞越高,他甚至可以看到,正下方,自己没了头的脖颈正汹涌地喷着血。
白刃战,从来战损都是一比一,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意志。哪一方率先崩溃,将后背留给了对手,就会无限放大战损比,从而万劫不复。
这一千七百多号淮军,一路溃退到义州,若是全军皆败也就罢了,可能就此断了念想,将所有的尊严都抛弃掉,而后留着一条小命混吃等死,苟延残喘。可偏偏何绍明的关东军出现了,还全歼了他们曾经认为是不可战胜的小日本。关东军接连的胜利,用鲜血,用生命告诉大家伙儿一个道理,有的时候,尊严甚至比生命更重要。
此刻,留下来的所有淮军,全都抱着拼命的姿态。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所有人都是一个心思,就算死,也得拽上个小鬼子做垫背的,中国,不止关东军有爷们儿!
一声声怒吼,一次次突刺,每一刀劈砍,似都要讲从前所受的种种欺辱,加倍还给对手。有的失败搏杀到力竭,或是被小鬼子扎了刺刀,临死前死死地抱住对方的武器,给身后的战友留下为自己报仇的机会。待迎面的小鬼子怒目圆睁,满脸不敢置信地仰倒,他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老子……是爷们儿!”而后含笑而死。
街面上的战斗惨不忍睹,房顶上也甚是惨烈。淮军训练不足,论射击根本就没法儿跟小日本比。甫一交火,小日本不时倒下去几个,而淮军这头却是连成片地掉下房顶。
一名淮军哨官杀红了眼睛,拎着大片刀几个跳跃,拼着身上挨了几枪,硬是从房顶上冲了过去,而后耍起大刀,杀得得周围一片尸山血海。临了,身中数弹,奋起最后的力气,嘶吼一声:“老子杀够本啦!”随即不甘地跌落下去。
身后的淮军悲吼一嗓子,有样学样,不顾枪林弹雨,也冲了上去。十八日凌晨,义州城南,淮军与日军遭遇,短暂交火之后,双方展开了全面的白刃战。而就在这项日本人引以为豪并以此朝鲜清军的白刃战上,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淮军硬是靠着鲜血与勇气,逼得侵入义州的日军节节后退。
于此同时,义州之北,渡口处,却上演着另一番情景。
川上操六带着一个大队的日军,直扑渡口。前方传来回报,说是留守的只有百多名淮军,川上心中暗叫一声,天佑日本!这会儿形势再明朗不过了,只要夺下渡口,阻隔了两岸的联系,凭着义州城内那些腐朽不堪的淮军,根本就不是天皇勇士的对手。即便负隅顽抗,川上相信,用不了天亮,义州就得落入自个儿手中。
指挥着几百名日军,正要发起冲锋,猛然就见南面来了一条火龙。喧嚣声震天,火把连着火把,数不出个数来,初步估计至少五千多人。川上大惊失色,心道莫非义州守军放弃了城墙,意图保住渡口?若真是如此,情况可就糟糕了。
第三师团满打满算过来偷袭的不过八千来人,还没有后方补给。就算占了义州,而没抢占渡口,只要对面的清**队反应过来,源源不绝地开赴滩头,用不了多久,第三师团就得覆灭。
他所带领的一个大队的日军,才几百人的兵力,要想抢占渡口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此时川上犹豫着,是否待城内战事平息,而后集中全部兵力拼死一击?
迟疑间,那支大军已经开近了。只是出乎川上的意料,眼前上演了极其戏剧化的一幕。六千多名淮军如同赶鸭子一般扑向了渡口,而后慌乱不堪地争抢着渡船。
那百多名守军只是稍稍阻了一下,便被后头无数的人流所淹没。前头抢到渡船的,根本就不管会不会驾船,更不理尚未上船的同袍,一刀砍断缆绳,架起船没命地朝对岸行去。
后头还在滩头没上船的,不住地谩骂着,推搡着,拼命地朝前挤着。渡船就那么点儿,一次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前排止步在江边的,被后头推搡的汹涌人潮不住地朝前推着。没一会儿,就听噗通之声不绝于耳,前排的淮军士卒就如同下饺子一般掉入江水之中。
已经是十月中下旬,又是大晚上的,正是江水刺骨的时候。跌落水中的士卒根本就来不及爬上岸,只是喝骂几声,而后便抽搐着沉了底儿。
叶志超、卫汝贵二人为了安稳起见,一直走到队伍中间,生怕一出城就遭了小日本的埋伏。这可是有先例的,平壤那一遭恍如昨日。这一会儿二人确是追悔莫及。六千号士卒,全然失去了控制。无论官佐还是士卒,大家都玩儿了命地争抢着渡船。谁也别提身份,大家伙儿都是爹生娘养的,命就一条,谁也不比谁精贵到哪儿去。所有人,现在只记得一件事儿,抢船!只要上了船,就能保住一条小命。
有官佐仗着身份,勒令士兵给自个儿让位置的,那士兵先是不屑,而后干脆对着官佐就是一枪。有抢不上去,心中着急,而后抽出腰刀狠命劈砍前头人的。更有一些老弱根本就争抢不上去,跌坐在滩头,抱头痛哭的,情况已经完全失控。
叶、卫二人对视一眼,随即对着一众亲兵嚷嚷道:“抢船,只要护着军门过了江,每人五百两银子,我保举他副将总兵的衔头!”身旁的百多名亲兵,与其说是对二人忠心耿耿,倒不如说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万一这两位有了意外,这百多人全都得丢了脑袋。休息相关,又是重赏之下,百多号人纷纷抽出武器,仗着抱团,硬生生从拥挤不堪的人潮中挤出一条缝儿来。
远远趴在稻田里的川上操六,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大喜,笃定道:“真是天佑我大日本帝国!哈哈哈……”仰天长笑一声,而后狠狠地朝前一挥手:“进攻,用最快的速度抢占渡口!”
一声令下,几百名潜伏在稻田里的日军,纷纷站起身,一边射击,一边朝渡口迫近。
渡口滩头之上,本就拥挤不堪的人丛,乍一闻背后近在咫尺的枪声,顿时炸了窝一般,有的如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有的愈发朝前挤去。来不及上船,就狠命地往刺骨的江水中跳,把着船舷,希望着自个儿命大能撑到江对岸。
整整六千淮军,除了有些人惊慌失措之下,盲目地四处射击,根本就没有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渡口的船业已全部开走,后头日军在不停地迫近,叶志超挤在亲兵之中,只觉得这天都塌下来一般,老泪纵横道:“天要亡我叶志超啊!”随即如同一团烂泥一般,软倒在身后亲兵身上。
此时此刻,卫汝贵还算有些担当,当机立断,引着一众亲兵朝东南方向就跑。这卫汝贵还算有些小聪明,瞧着眼前的情形,知道想过江是不可能了,连船都没有了怎么过?回去义州就是等死!莫不如绕城而走,一直朝南逃,逃得一时算一时。关东军不是战力强悍,打得小鬼子节节败退么?那就去关东军那儿,万一关东军全军爆发,来个反戈一击,灭了小鬼子,他们这些人不管怎么说,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太上老君……观音菩萨保佑,一定要让关东军顶住啊!”这会儿,卫汝贵等人心里头居然齐齐地为关东军祈祷起来。而就在一小时之前,这些人还存着看乐子的心思,巴不得关东军倒霉。两厢比较,真是莫大的讽刺!
义州城内,校场之上,对着空空如野的军营,以及地上的几十具关东军下派军官的尸体,袁世凯欲哭无泪。
泱泱中华,上万万人口,恰逢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又是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国战,难道只有关东军这群热血男儿敢战么?若果真如此,这大清朝就算是到头了!中堂,您瞧瞧,不是我袁世凯背主,您瞧瞧您苦心二十年的淮军,除了贪生怕死之辈,还有爷们儿吗?北洋……朝廷……大清国……
袁世凯仰天长啸一声:“这他妈的是什么世道!大清国完了!”而后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一般,颓然坐倒在地。
随着这一嗓子嘶吼,五尺高的男儿,眼泪汹涌而出!哀莫大于心死!
恰在此时,身旁的兵弁支起耳朵倾听了半晌,而后惊喜道:“大人,城南喊杀声震天,说不准大伙儿都去南门打鬼子去了。”
袁世凯愕然一下,随即也侧耳倾听,脸上慢慢现出喜色,挣扎着站起身,一扫方才的阴霾道:“快……快走……跟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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