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若善看起来年约四十许,两撇八字胡,沿着嘴角一直长到下巴,下颚处还有一撮胡须,两三寸长短。整个人看上去,便有一种浩然大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他来到众人身前,微微一笑,就说:“诸君免礼。”
那股沉稳泰然的声音似乎无人敢于反对,在他面前,诸位青年才俊仿佛也成了刚刚步入私塾的稚童,不敢答话,只能静待先生的训导。
自从来到此处,袁西望就跟着其他人的随从,站在后方,更刻意隐藏,此刻见到水若善,他算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其气势虽俘的人,不过,心中却也不是一番平静:“好厉害的人物!这等气势,比起恩师还要高出数筹,若非他不谙武艺,我还真把他当做了盖世无双的高手了!自习武之来,我也些微探寻到气势之奥妙,此物无形无影,既天生,也有后天所养,读书人便有一股子书卷气,看着温文尔雅,沙场将军,就是让人不敢直视,心生胆怯。燕广陵恩师一身侠气,无论置身何处都仿佛一把未曾出鞘的利剑。这等等气质、气势为何总有差距?又要如何去修炼?若然不能修炼,那为何会有差距?若是能修炼,倘若将这份气势修炼足够,岂不是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袁西望尚在思索间,就听水若善开口了,语气不急不缓:“诸君应邀而来,水某不胜荣幸,便备下浊酒小菜,与诸位同饮。”说话间,就见仆人端上酒菜。
水若善的样子平平淡淡,如同招呼朋友聚餐,根本没有花心思观察一众求亲者。到了酒食上桌,更微微低头,打量起菜色,这一动作实在让人看得如坠云雾,不由心生紧张。
这时,水若善似乎对于菜色满意了,又拿起桌上酒壶,连续斟了十杯,才微笑说道:“此酒名为七情六欲,乃是水某亲手所酿,当可入口,还请诸君细细品味,指点一二,我便先干为敬。”说着就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仆人将酒分送众人,就引去阵阵香醇浓郁之味,让人大讶,看着手中小小一杯酒,即便还没喝,透过鼻子也能感到几分酒意。袁西望在一旁闻了,也是一惊,他铸剑多年,也尝试过用酒淬剑,便于酒道颇有研究,闻了那杯中散发的酒味,心中暗道:“好烈的酒,也不知如何调配出来,这水若善果然不是常人。”先也只是觉得酒水非凡,可再一想,就醒悟过来:“这种酒,寻常人怕不是一杯就醉了,那水若善居然面不改色?!他莫非是刻意要引众人醉酒,听取酒后真言?”想到这里,立刻使出武道修行中极为高明的手段——传音入密,对曲流觞说道:“曲兄,此酒喝不得!”
曲流觞听见袁西望的声音仿佛从心底升起,还以为是幻觉,便悄悄转头看去,只见袁西望嘴唇微动,可周围人似乎是一点声音也没听到!这时,又听他说道:“曲兄不必担心,我乃是用束气成线之法,传音于你,周围听之不到,你听我说,这酒虽好,但非常人可以享用,若然喝了,酒意上头,会叫人放浪形骸,丑态百出!”
曲流觞听到这话,又见水若善嘴角泛笑,似乎真有秘密,再看众人已经将酒喝下,不由心急,暗道:“袁兄啊袁兄,你虽然看破了酒中玄机,可众人都喝了酒,却叫我如何能不喝,若然这般,岂不是徇私舞弊,更加是不公不正,虽然感激你一番心意,但这酒,曲流觞也只能喝了!”
袁西望尚且在注意情势,就见曲流觞也把酒杯举起,一饮而尽,心中又急又叹:“曲兄便是君子,明知如此,也不甘占了好处,我还枉做小人了,哎。”
酒杯一放,按理就该入座吃菜,可水若善却没有发出邀请,还是淡然自若的表情,更带着几分玩味的语气开口问道:“诸君喝了这酒,不知作何感想?”
他话才说出,就见一人迫不及待的站出,更连礼数也未曾做足,满脸畅快说道:“水城主这酒当真是好,我去过许多地方,也从未喝到此等好酒!”
这鲁莽的表现已经引起其他的臆测,再看水若善却是一如常态,更像是意料之内的点了点头,又说道:“哦,这位是城南宋家的公子吧,大名似乎是玉君?据我所知,公子家中已有三位妾氏,为何还要来我府中求亲?”
宋玉君听到水若善的问话,似乎没有丝毫考虑的过程,张口便答道:“玄州城人尽皆知,水城主之女,乃是玄州第一的美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水城主一城之主,书中之圣贤,若是做了城主的女婿,岂不是光宗耀祖?”
这话一出,就让周围人吓到了,虽说也有一些人是抱着同样想法前来,可如此说出来,不仅失礼,更显自己心怀不轨,万万不可啊。
然而,水若善听到这话,却只淡然微笑,连一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又说道:“原来如此,那宋公子,便是因为水某家世,能有助于你而来?”
世人大多都爱名利,这原也不奇怪,水若善能注解敛财之道,更是深明其理。不过,名利二字,向来藏于心中,一者古之风气,二者此二字若然留于表面,就显得为人粗陋,利欲熏心。
水若善这话问下来,一般人都要解释,将自己求亲的目的换个话说出来,却看那宋玉君似乎是喝醉了一般,直言无讳:“便是如此。”
众人一听,都觉大事不好,却看水若善依旧平静,更轻声赞道:“恩,公子十分坦荡,也是个优点。”
袁西望在后面看到这般景象,已然知道缘由,心道:“把你这酒喝了,不坦荡也变得坦荡了,不过,这酒醉心不醉人,实在奇妙,他旁门酿酒之术都如此厉害,本身韬略内涵就更是深不可测了。”
只看水若善又问到其他人,个个都是“坦荡”得很,便一口气把来意说明了,有的只为美色,有的只为财,有的要财色兼得。让人听了,只觉即无耻又无奈。
待问到那司徒坤,却看他神情似乎没有喝醉,全然不同于之前几人般胡言乱语,还是恪守礼节,问好道:“水世伯安好,小侄于此先代家父与您问候,家父俗务缠身,未能亲自来拜谒水世伯,还请见谅。”这司徒坤的父亲与水若善居然是世交,这个话说出来,让众人都大感惊讶,似乎感到自己胜算都少了几分。
水若善闻言,却没露出太大惊喜讶异的神情,只是略微笑了笑,就说道:“世侄远道而来,却是幸苦了,想我当初与司徒兄在朝为官时,你尚在襁褓,如今却也是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了,当真如孔圣人所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对司徒兄也是思念良久,可惜要坐镇玄州城,也难得有机会去探望他一番。”他这一说话,虽然坦然承认了与司徒坤之父的关系,也并未表现得多么友好,对于司徒坤也没有展现多大的照顾,反而从头至尾都是一番淡定从容,恰如“君子之交淡淡如水”,让人摸不透心思。
一番寒暄过后,水若善话也不停,直接问道:“贤侄此来,想必也是为了小女,我也如对待众人般问你一声,所求者何也?”
司徒坤听了这话,脸上略显难色,稍稍停顿,才道:“世伯之酒实在奇妙,小侄自问也有几分自制之力,此时却只觉脑中杂念丛生,直欲将心中所思畅快一言,若有唐突处,且叫世伯见谅。”
水若善依旧那样儒雅淡定,看不出喜恶,悦声说道:“贤侄尽管说来,无需在意。”
司徒坤却像十分针扎,深深吸了口气,才下定决心,开始说道:“小侄此来,其实并非是为了令嫒,便是亲娶之事,原也是家父的意思。不过,小侄心中对水小姐,只有尊敬,绝无丝毫亵渎之意,只是心中已有所属,便借着机会外出,想要去寻那朝思暮想之人。”
袁西望看见司徒坤依然还有自制之力,立刻法诀妙处,惊讶想道:“这酒居然还有这般妙用,若是心思纯正之人,酒意上身也不过让其畅所欲言,丝毫不显醉态。那水城主便是内蕴甚深,喝酒之后,便只得其意,舍了醉形,这等意境,令人佩服!”
而其他人听了司徒坤的话,立刻出言指责:“你这人也是奇怪,既然不喜欢水小姐,又来和我们争个什么?”
按司徒坤的话看来,他算得上阳奉阴违,从某种角度看来,对于水若善是大不尊重,然而水若善却没有生气,反而安抚道:“诸君且稍安勿躁,让我这贤侄把话说完。”
司徒坤神情顿了顿,还是不吐不快的样子,又继续说道:“说来不怕世伯见笑,我那意中人,原是个青楼女子,我只与她以琴相会,后来渐渐从她琴声中寻得知音之感,便在不知觉中心生情愫,那时,日日流连青楼,也把家父气得不轻。后来,我便要为意中人赎身,她怎也不肯,自觉配不上我,又道耽误了我,便悄然离开了。我这一路寻来,还是渺无踪迹,只得借着招亲之便,想激她出来,在我想来,她若知道我欲结亲事,怎么也会露面了,可此时看来,她怕早已离了玄州,叫我何处去寻?”
说到这里,司徒坤神情悲苦,长吁短叹,真有些痴情深重的模样,又对水若善道:“我心知此番前来求亲,表里不一,让世伯失望了,此刻就离去,再不敢打扰世伯。”说着就要离开。
曲流觞听了司徒坤的话,就知他见面时为何如此淡定从容,简直看不出丝毫目的,原来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又同感于他相思之苦,突然想道:“袁兄如此能耐,简直如若神人,何不叫他帮一帮这司徒坤!”忙道:“司徒兄留步!”
司徒坤突然听见曲流觞的声音,也有些奇怪,就停下脚步,问道:“曲兄?不知何事?”
曲流觞脸上略带一些同情,更像是有解决办法一般,说道:“司徒兄这般痴情,直叫人佩服,我有一好友,能耐非凡,定然能帮到你,且等等,一会儿与我同去!”
袁西望在后方听到这话,不由苦笑道:“曲兄还真善良得很,却把我当神仙了,这种事情,我如何帮忙?哎。”
司徒坤看曲流觞的样子也不像刻意消遣,一时拿不定主意,踟蹰道:“这……”
水若善看见这一状况,脸上却微微露出些异色,上前几步问道:“这位公子莫不是那位捐款十万之巨的曲流觞,曲公子?”
曲流觞最怕别人把募捐之功归结自己身上,听见水若善的话,更是惶恐,忙说道:“公子愧不敢当,小生便是曲流觞。”
水若善想是想到什么,微微颔首,又对司徒坤说道:“司徒贤侄且不忙走,这曲公子身后那位高人,或许真能帮助于你。”
这话说出来,可把藏身人后的袁西望吓了一跳:“咦!这水若善莫非注意到了我?是了,我暗中挑拨粮价,他一城之主不会不知,恐怕早已暗中查访,恐怕他今天这‘加赛’,也有意图想要引出我吧?可不要刁难曲兄,那就不好了。”然而,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只能静观其变。
司徒坤听到水若善的话,却像是得了保证,就对曲流觞道:“若真如此,实在对曲兄感激不尽。”
曲流觞也不知其中关碍,只当水若善好意劝阻,就对司徒坤说道:“司徒兄,不要如此,若真能助你,便感激我那位好友吧。”心中还嘀咕道:“怪了,莫非水城主认识袁兄?”
司徒坤倒是一本心思寻找自己的红颜知己,此刻多了点希望,开心不已,又谢道:“却是如此,只是先谢过曲兄大义。”
这时,水若善把“矛头”指向曲流觞,神情更悄然带起一丝严肃,说道:“曲公子,既然司徒贤侄的问题解决,可容我问你几个问题。”
曲流觞并没有看出异常,只当是按例轮到自己,就回道:“城主所问,莫敢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