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掌教来了。
沐掌教又走了。
沐掌教来过了。
就好像没有来过。
如果说上清教中有一个人比方大忙人更忙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沐掌教。沐掌教匆匆地来,匆匆地听完吕道长冗长而又情绪低落的汇报,匆匆地听完方道士自吹自擂又看完方道士无比自信地演练了几式剑法,便匆匆地走了。之前留给方老大一句话——
你应该使棍。
使棍?方道士闻言大为不解,瞪着大睛迷茫地看着他,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但方老大何许人也,只用聪明的脑袋稍一思索,便联想到了此人给自己新起的外号儿——
野猴子。
所以方道士生气了,那是非常相当之生气!
这就是沐掌教的不对了,作为一教之长,怎么能随便给别人起外号儿?再说开玩笑也要有个尺度更要注意一下分寸,这种没大没小的话是不能胡讲乱讲的。方老大很生气,而激怒了方老大后果一定是很严重的,所以方老大当场翻脸并且回给他一句——
老杂毛儿!
这就是方道士的不对了,作为一教之长,怎么给随便给别人称作老杂毛儿?何况之前二人有过约定,说话不算数儿可不是好孩子!当然沐掌教脸上挂不住了,眼看旁边吕道长摇头几小道偷笑已经丢人丢大了,当场也是翻了脸与方道士你来我往对骂起来!如果不是方老大在后头又加了一句——
我爱你。
三字真言一出,老道大败亏输!
所以沐掌教只得匆匆地走了,匆忙之中更带着几分狼狈。
说来宿老大教给方老大的这三个字真个好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使用也甭管使用的对象是谁,都是那样地妥帖恰当又动人!此三字一经发出,登时该傻掉的傻掉,该疯掉的疯掉,该吐血身亡的吐血身亡!方老大常常可以以此反败为胜,更令敌人丢盔弃甲连连求饶,所以这三个字被他引为仙言神语并乐此不疲地频频使用着!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往而不利!
且不说宿老道将这三个字教给他是甚么居心,反正自打方老大学会了说我爱你并学以致用到处胡乱送人以后,所有认识方道士的人都跟着遭了殃!如今在场的人自是难以幸免,沐掌教那也是没事儿找事儿自取灭亡,就连方道士的师祖白公平白长老,还有方道士的师叔是一句话,是一句让活人听了死过去死人听了活过来的话,真的真的很有意思。之所以方道士频繁地使用着这句话,是因为方老大觉得很好玩。而每一个人听到这句话的反应都不一样,为什么?为什么呢?方道士觉得很奇怪,因此他乐此不疲地说着我爱你,因为他好奇——
如果对无禅说我爱你,无禅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如果对那个,她,说我爱你,她,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真是一件令人困难的事情啊!
——真的很困难,其实他不懂。
往事不必再提,老大尚须努力。努力罢!为了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努力再努力!终有一天,英雄的梦会实现,而努力进取奋发向上的人,必将收获累累硕果找到属于自己的荣光!是的,是的!一个志向远大的人,是不会整天溺于玩乐不知进取的,更不会被甚么美sè冲昏了头脑!是时候了,是时候了!我要——
方老大手握青钢长剑立于院中,蓦然一股豪情壮志涌上心头!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啊,思之不明说之不清却又憋得难受不吐不快,使得方道士再也无法坐视不由持剑向天大吼一声——
杀!
旋即剑风霍霍青光闪耀,天才少年发奋图强刻苦练习,于场中一式一式又一式地使出了——
玉清十二剑!
不错!方老大不但学文有成,拳法得力,更有内功在身,而此时,便此时,天才少年已然又通晓了玉清十二剑的剑招!那是自然,那是当然,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作为一个未来的绝世剑客,无论学甚么练甚么,那都必定是一rì千里每况愈下,错了,是蒸蒸rì上!你看他,一招一式姿式优美,刚柔并济动静相宜,非但已经领悟到了这套剑法的jīng髓,更以自己非凡的天资使出了,新意!
剑术实为上清重中之重,方道士在认真地练剑,牛胡赵袁四道士也在认真地练剑。吕道长立在一旁看着四个爱徒,频频点头表示满意。
错!是里面的一处败笔!前事历历在目,教人不堪回首,哪怕此时不去看他,可他还在那里,听声便知道那凌乱可笑的招术和他那副自以为是得意洋洋的表情,使得吕道长内心始终无法平静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
要拿拿不起,想放放不下,这是吕道长的悲哀。
吕道长缓缓踱了过去,看着自己的这个爱徒,语重心长地说道:“方殷,为师和你说过多次,剑,不是这样练的。”方道士收式,持剑挺胸而立,用无辜的眼睛和迷茫的表情看着自个儿亲爱的师父,忽而吡牙一乐:“来了?请坐。”吕道长霎时火冒三丈,大袖一挥转身便走!
终于还是强行忍下了,回身又道:“方殷,为师让你一个人练剑,你可是心里怨恨师父?”方道士连连摇头,又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没有的事儿,我瞧这样挺好,你看这儿多清净,又凉快,坐坐坐,快请坐!”吕道长叹一口气,慢慢坐下:“剑之道,一如做人,无规矩不成方圆,方殷,你明白么?”方道士连连点头,恭声说道:“明白。”
说是明白,真的明白么?此人向来说是一套做是一套,他明不明白吕道长比谁都明白:“方殷,你再这样下去,终将一无所成,你明白么?”方道士闻言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一脸的不相信更加不乐意!吕道长叹道:“剑招乃是前人心血之凝结,自有其jīng深义理,不是想怎样改就怎样改的,你听师父说……”方道士低头把玩剑柄,索xìng看都不看他了。
向来如此,根本半点儿听不进去。
吕道长怒气上涌,眉头皱起:“好个狂妄之徒!你以为你是谁?难不成你想自创一套剑法出来?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方道士闻言大喜,哈哈大笑道:“这个事儿你倒是说对了,哈哈!本人就是这么想的哈哈!”
“破而后立,自成一派,那是宗师之能!你以为……”
“哈哈哈,多谢师父夸奖!”
“你!好好好,为师再告诉你,其后还有以无招胜有招人剑合一之境,那是剑仙之能,想必……”
“威风!神气!哈哈哈哈,剑仙就是我了,本人!”
“可笑可笑,做梦罢你!破而后立,破而后立,你本无立处,又以何破之!”
“早晚也是立,又何必破了再立?那是傻子!要么就是疯子。”
“哎——反正也无招,又何必有招,方殷,你可是这般想的?”
“不错!师父师父,我就是这样想的!”吕老道还是挺明白的嘛!方道士眉开眼笑满心欢喜,一时又将这个没良心的师父引为知己!剑之破立,招之有无,这个问题有点儿深,吕道长也不知一时怎样说给他他才明白,默然半晌,轻声说道:“方殷,你想过没有,招术本无,何以又有?那么你要立的,究竟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但有点儿深,而且有点儿绕,方道士只一思考,马上脑子就糊涂了:“这,那,我,甚么?怪了!”甚么这个那个,你这事儿又想怪谁?盲目的自信加上异想天开的后果就是方道士这般,如同一只纸扎的老虎哪怕再威风再神气,也是轻轻一戳就破的。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吕道长欣慰地点了点头,正待给这个爱徒进一步地阐述剑之道,方道士打了个哈欠,没jīng打采地站了起来:“先这样罢,我去睡会儿觉,有事儿回头再说。”说着吡牙一乐,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其惫懒!怎不生气!当真是朽木粪土不可救药!吕道长本就心里窝火儿,见状立时怒气勃发再也难以抑制,长身而起上前几步举掌便要……
方道士猛一回头,深情目视:“师父,我——”
吕道长竦然一惊,旋即大怒yù狂:“放肆!住口!你若是敢再胡说……”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便此时,一只黑鸟扑楞楞飞进院子,落在枝头粗着喉咙蹦跳大叫!
几小道登时剑式大乱!
方道士哈哈大笑得意非凡!
吕道长终于无语,一甩袖子转身走出院门。
甚么鸟人?甚么鸟事!无上天尊——
吕道长第一千零一次告诉自己,以后,从此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再也不会去管这个——
劣徒!
要拿拿不起,想放放不下,这是吕道长的悲哀。而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一次次地拿不起放不下,从而一次次地气沮心灰,最终由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无力的挫败感——那是一种令人懊恼痛恨而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你只能任它附骨之蛆般伴随着你,伴随着你从白天到黑夜,在那生命中的每一天!真的很无奈,因为无论你管不管他看不看他哪怕远远离开他,而他已经来到你的身边出现在你的眼前,让你再也放他不下最后还是会无可奈何地去第一千零二次为他cāo心只因为——
无论是白天黑夜,他就在你的心里。
“我爱你,马子?”
“哈哈哈哈!老大老大,这是个啥?”
“谁是马子?谁是你的马子哈哈!”
“哈哈马将军,老大莫非是爱你?”
牛大志一笑就座,看上去还是那般白胖和气。
此马非彼马,那个甚么马子是方老大的秘密,和牛道士那是风马牛不相及。
胡非凡瞅着方老大嗬嗬大笑!
赵本叹道:“老大,你这是?”
袁世大惊小怪地抓着一张纸,连连猛瞧口中啧啧有声!
这是一个秘密,要不是今天方道士大败吕道长心情上佳,晚上又吃饱喝足一时兴起召集五虎将议事,这个秘密是不会就样这容易给兄弟们发现的——
方老大大惊失sè,方老大呆立门口,方老大守口如瓶。
——打死我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