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回到旅馆简单冲了一下澡、出去吃过午饭后便一头将自己扔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依稀的睡梦里,他发现自己好像置身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大球场的zhōng yāng,周围的看台上满是起伏不定的人浪和疯狂挥动的旗帜,他们轰然的呐喊声仿佛就是要掀翻整座球馆的顶棚似的;近处则有一些朦胧的人影激动地跑上来找他庆祝,却都只是一些看得不甚清楚的模糊面孔……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的四五点钟。他呆呆坐着思想了片刻,才记挂起那个自称罗德·范尼德的荷兰球探所说的有关试训的事情,于是就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件衣服打算出去找个能联网的地方了解一下那个ADO海牙俱乐部具体的相关信息——他租住的这个简易的小旅馆还没有提供类似免费互联网这么高档的服务。
“雾都”伦敦一年大多数时候都是会被迷蒙的雾气所重重笼罩着的,便譬如此刻王一头顶上的天空,依旧是在充满着阳光难以穿透的层层yīn霾。这时候的天sè看起来和中午时分也没有多大的区别,顶多是显得更加昏暗了一些。不过恰是因为在周末,上街闲逛的人也就比往常更多了许多。老人小孩、男男女女,往来的人流车流声声不息——即使是这般yīn沉的天气在这一刻也没能阻挡得了伦敦市民对于生活抱有的一股饱满热情。更何况他们过去的生存也早都已经就习惯如此yīn暗的天气。
王一漫步走在街上,眼睛不住地往旁边的商铺瞄看过去,以一个闲散路人的悠然姿态在审视着这个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一些显得很老旧的建筑堂而皇之地伫在街道的两边,在往外透着与这个时代迥然相异的岁月留痕气息;陌生的巴洛克和哥特式的建造风格更是引来游人们阵阵的赞美与钦羡。然而除了很多凸显着眼球地位的广告招牌和这些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引领着新时代风cháo的俊男靓女之外,王一在这里几乎没有感觉到时光的流逝与时代的变换、也同样找寻不到属于家乡的那一股熟悉与久违。
他像一个走散的孩子般终于迷失在了这个陌生疏离的地方、无依也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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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路人的行走和汽车的行驶都被规定必须在靠左一侧的道路上。不太习惯的王一刚开始的时候就一连走错了好几回,其中有一次竟然不小心差点撞上了一辆迎面行驶过来的汽车,幸亏被他身手敏捷躲开了去。也幸亏他是在步行而不是驾车,不然马上就该有一些骑着马的英国“sir”赶过来控告他妨碍交通的罪行。王一对此也是心有余悸着,所以就不敢再在大街上去胡乱转悠,打眼一瞅旁边恰好有一条步行街,也不管别的什么状况立即猫着腰就拐了进去。
热闹的步行街上自然就没有外面汽车跟踪过来的迹象。街上来回的行人们也大多都是一对对举止亲密的年轻情侣,相互挽着臂膀在享受着属于周末的、闲暇的甜蜜时光;姑娘们长发飘飘,也都是换上了夏装:清凉的装束和裸露出来的手臂以及小腿无一不在地吸引着男人们热切目光的同时,也是在表达着她们内心这时候的快乐与舒逸。偶尔的会有一两个不知来自哪里的旅行团被导游领着在这里闲转着:他们举着小旗,胸前挂着各式的相机噼里啪啦拍照拍个不停,力争将这里的美丽景观留在他们以后的生活相册里——而不是自己可以称得上是永恒的深刻记忆里。至于像王一这么形单影只着、脚步散漫得如同一个无业人员的年轻男女,在这熙攘的街上还着实真不太多见。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单身女人一身简单的休闲装束、双手捧着一个照相机在一边走一边不停拍着照,也不知这条街上是有着怎般吸引人入胜的景致竟然让她的心神如此地投入进去。只是一副宽得甚至连额头都快要遮掩起来的、茶褐sè的大号太阳镜在她脸上的出现,却让这一幅唯美的画卷顿时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完美无缺。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王一心底暗暗笑着、心底也是不无恶意地胡乱揣测了起来:大yīn天的还戴着一个大墨镜,装得其实倒也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透过一层厚厚的眼镜片所察觉到的世界本身就已经失去了自身真实的意义,所以那个相机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将虚假变成真实、将丑陋变为美丽,她的这个行为为何也会如此的庸俗?是因为她没有找到一个可堪真实的世界吗?还是她也跟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也都自我沉醉在一种被制造出来的、畸形变态的美丽幻象中去了呢?”
他抬起头——这个天空上没有阳光透下的痕迹,依旧在yīn霾着。而这一刻王一的笑容显得更加的无力了,只剩下那些无端飞扬起来的思绪仿佛飘荡出去了很远很远、再也抓不回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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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感觉自己突然就好像撞上了一团甚是柔软的用棉垫做成的墙,下一刻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身后传过了一声女人的娇呼斥喝,似乎还伴着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碰响出的噼里啪啦嘁哩喀喳声。他慌忙转身,发现是那个自己刚刚还在心底暗自诽谤不已的单身女人跌坐在了地上,一只手正在不停揉着肩膀往下的部位连连呼痛;一个黑sè的照相机落在边上,摔成了几片四下里散落着;墨镜歪斜着正挂在她尖尖的下巴上,露出了后面一副真实的容颜来。王一趁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心里称赞道:“还不错,是个大美女。不过xìng格估计不怎么好,这一下‘上抢’做得也实在太冒失。站着没动她都能够自己撞上来?看来上帝对每一个人总归是公平的啊……”
“实在抱歉,没给摔着罢?”他虽然也没搞懂这到底该是怎么一回事来着,不过本着礼貌的做人态度以及冲突发生后强势一方所有着的惶恐不安心理,应该的问候和安慰还是要有的。他应该让自己有所表示才会显得不是那么的无礼、小家子气。
单身女人爬将起来,第一时间将太阳镜重新戴好了,然后的表现就犹如一股十二级的台风过境般发起了狂飙来:她双手紧叉着腰,嘴里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吐词飞快得犹如一套大功率的吹风机,情绪状态在这时候分明显得是有些不正常的亢奋与激动。
王一不用去深想也知道这些飚出来的话里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词的,但还是耐着xìng子去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他惊愕于自己的心底在这时候竟然没有升泛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怒气,也许可能是因为被上午发生的事情耗费去了太多的jīng气神,使得他这会儿连生气的力气也都已经欠奉。他听了一会儿也只能听得清楚这女人说的的确是英语,不过其中夹杂了很多可能是方言之类的词汇——若要逐词逐句认真去理解的话,对现在的他而言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困难的。
于是,王一紧接着不知怎的就张口问出来了一句大实话:“Begyourpardon?”
女人喋喋不休的喝骂声在下一刻突然就像是被人捏扼住了脖颈般一下就给停顿了下来。她明显有些愕然,透过大大的镜片仔细盯着王一瞄看了好一大会儿,脸上泛着一股分外狐疑的神sè:“你确定你是听不懂英语?”
“懂得一点点,我还在继续努力学习着。”王一回答得一般正经,只不过在心底又将将补充了一句,“……从你的话里面。”
女人摆了摆手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出来的时候,忽然瞥见远处好像有几个人交头接耳正在朝着这边指指点点个不停。她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慌乱,二话没说就一把拉起王一飞跑了出去,一时连摔在地上的东西也顾不上去捡拾了。
“哎你干嘛啊?有什么事情就在这说清楚就行,别这么拉拉扯扯的……”
这美女的力气居然大得出奇,很难想象她那修长瘦小的身躯里竟然有如此的力量——王一一下就被拖拽出了一个趔趄,也不由地跟着跑了出去。当然了,以他的身体素质而言若想要甩开这种程度的拉扯也就是在一个挥手之间的事儿,只不过他觉得要这么做的话可能就会扯伤到到人;至于另一个方面就是他自己心底的一点点别样的、说不出来的邪恶心思:被这么一个大美女拉扯着飞跑的感觉,其实也是相当不赖的。
“别说话!”女人寻了一个僻静人少的地方停下,往后看了看确定没有别的人跟着过来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一把就将王一推到了靠里的墙边以防止他趁机逃走:“说一下,我的损失你应该怎么赔偿?”
“什么损失?”王一自然装傻充愣起来。
“一个单反镜头的照相机,大约价值有八千欧元。另外,就是我的jīng神损失费……”
王一本来打算如果自己还能赔得起的话就多少给一点,也算当做息事宁人。不过现在看着这情形,却是万万不能再松口了,就故意扬起声音:“什么牌子的相机还能够值那么多钱,我以前怎么就没见过呢?万一要是你在讹人怎么办?你给我看一下购物单,不然别的证据也行……”他笃定这女人不敢再回去——就是回去了到这会儿那个摔坏了的“证据”估计也已经被其他人毁尸灭迹、拾扔到不知哪个地方去了。所以他决定耍上一次无赖。
“你——”美女简直给气坏了,她就没见过像这般既无赖又小气的人,“这个先放着不说,那我jīng神损失的赔偿呢?”
“什么?你还想要jīng神损失?刚才我站着根本就没动是你自己硬撞上来的好不好,女士!请你弄清楚了具体的情况再发表言论行不行?”接着王一就又小声嘀咕出了一句,“没有找你要,我都已经够有绅士风度的了……”
他最初被拉扯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被人给下了一个栽赃陷害的套儿,这会儿看见这女的脸上一副气急败坏、还被他的无赖行径噎得一副说不出来话的神sè,就着实放下心来。当然,也就更打定主意不想再赔什么钱:“如若不然我们这就去jǐng察局,找一些jǐng察过来给评评理、说和说和?”
美女花容失sè,突然就是一声惊呼:“你认出来我是谁了?”
“什么认出认不出的?别以为是美女就有特权!反正不管你再怎么巧舌如簧、颠倒黑白,我就还是那句话:刚才不是我主动去撞的你,是你自己不小心给撞上来的。因此既然犯错的不是我,我当然也就不需要给你任何的赔偿。更何况我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说着王一在心底又暗自加了这么一句,“就是有也不给你。”
见这美女突然好像变得有些呆呆傻傻一下没了啥反应,他悄悄往一旁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两下,然后一个箭步就飞窜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在哈哈大笑着叫道:“便是有钱也不给你。哇哇哇……”
“别跑!”
王一回过头一看那女的竟然径直追了上来。他脚底下一使劲跑得更加飞快,也笑得更加欢畅淋漓。身处在这个异国他乡,也只有这一刻的他跑得才是如此的欢悦、如此的沉醉、如此的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