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华灯初上,近处夜sè迷离。
王一小心翼翼地捧着眼前这只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甚是洁白透亮如葱如玉的光滑小脚,这时候的心思也不由自主地不知飘飞到了什么莫名的地方。甚至罪过得连美女略微带有着嗔怒的急声催促也没有能够听得清楚,气得这美女就想着连带直接好好踹上他一脚给自己解气:
“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还不赶快过来治伤……哎呀,你轻一点行不行——”
王一有些幸灾乐祸,嘿嘿直笑道:“说过了让你别乱动的,怎么就这么不爱听人说好话呢?你该不会总喜欢和别人这般作对罢?”说着也就没去再理会女人是像突然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供发泄或者倾诉的缺口似的独自一人在那里喋喋不休着、漫无目的地往出飚一些不甚和谐的词汇的行为表现,一心一意仔细察看起她脚踝上的伤势。往往也只有在美女表现出来的情绪状态过于激动亢奋、大声吵闹不休的时候,王一才不动声sè地在手上稍稍加上那么一点力使劲揉捏一下——下一刻那些犹如噪音般吵闹的唠叨不休也就顿时戛然而止、被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叫痛声所取代。在如此重复了几次后崴了脚的美女也终于学乖了不再去胡乱大声言语,而这里的世界也因此总算是可以再一次清静下来。
王一轻轻按捏着这只已经红肿了老高老高的脚踝,一边回想着当初从老院长处学到的诸多捏骨手法,一边在不停抬头看着它主人的相关反应——时高时低的痛呼声,以便随时能够调整自己手上的发力程度。只不多一会儿只见美女小腿往上的皮肤就泛起了一层子淡淡的红晕来,犹若秋rì的晚霞一般灿烂迷人,让不经意间一个抬眼的王一马上就又变得有点呆傻痴愣起来,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也停顿住了。
“好看吗?”
“好看!”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回过神来才发觉周围的气氛似乎有那么点说不出的yīn沉沉;再抬眼往上一看是一双紧抿着的、发白的、没有一丝血sè的嘴唇,王一就讪讪笑着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挠自己的后脑勺。
“还想看吗?往上还有更加好看的呢!”只听得声音更加的冰冷。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看一看又不会掉上一层皮。好了好了,你的脚看来是没什么太严重的状况。这次算你走了大运,就只有一些肌肉软组织的小小挫伤罢了,别担心没有什么大碍的,因此也用不着去医院。赶回去冰敷上几天消了肿,就能够正常地活动,不过最好还是能够再抹一点活血通络的药水……”偷看被抓了一个现行的王一这时候更显得有几分尴尬,便也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幸好美女看上去也没有非要在这个令他感到难堪的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
“你是学医的吗?我看你刚才给人‘捏骨’的手法还挺专业的……”
“曾经有自学过一段的时间。因为当初想过要去做一名医生的,不过因为学习的成绩始终也都不怎么见好,后来就渐渐给放下了。至于现在么,”王一轻笑着絮絮叨叨说着话,眼睛深处又闪过一丝别人都看不懂的落寞与寂寥,“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前路前途究竟是在何处何方?”
“看起来好像你心里深藏着很多难以言说出来的东西。怎么说呢,一种莫名的、很是沉重压抑的感觉。不过为什么不尝试着将它们都给说出来,同时让自己的心情也能够变得轻松一些?”也许是美女在心底的某个浅浅的地方被什么异样的东西给触碰到了,问出来的话也是有些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点点拯救说教的味道。
“这就是生活,难道你还能够彻底去否认吗?如若不然,你又为何要给自己脸上戴一副宽大无比的墨镜以便遮挡住外面投过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又为何不让自己彻底剥开那层虚假的面具以一个最真实状态的自己活在人前人后呢?这个世界说到底,谁也不会是谁的救世主——我不是你的,你自然也不是我的!”王一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言语透出来的分明的讥诮,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下被面前的这个美女在无意间的言行举止若隐若现地往外渗泛出来的那一股高雅华贵的气质给刺激到了的缘故,“不多说了,说那么多话其实也挺没什么意思的。你住在哪里,我这就送你回去罢。”
“不用麻烦了,我已经打过电话,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接我了。不过说实话我其实还是挺愿意听你讲一些关于你的过往故事的,多少能让我依稀记起自己从前的一些平淡的生活经历。因为现在的生活中我已经越来越难有这般的渺茫机会,真的!”美女放下了在她心中升腾起来的一点点的好奇心。因为每天的她都是活在别人的许多羡慕与追捧之下的——而如此平常的、与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之间的对话,也许仅仅也不过只是她在突然间的一个心血来cháo的念头罢了。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很明白的,面对的这么一个陌生人是很难没理由地讲述出来一些真情的话。
她是如此,他有可能也是如此的。
而且她还在心底这么安慰着自己:“这世界上的其他人难道不也都是如此的吗?”
正态的分布才是最自然的、最和谐的。我们是人,我们需要生活。
夏虫还低声鸣叫着不停,在这个突然就一下变得沉寂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的清亮,仿佛就是在表达着对这两个无端侵占了它们法定地盘的不速之客的不满与抗议。
“其实,我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的。”王一似乎也是有点显得迟疑着,“我自己总也是这么以为的:也许陌生人之间有时候倒是可以相互去倾诉一下衷肠的,因为陌生的人对你的遭遇带上的仅仅只是他们的一对耳朵,而你便也不会因此去奢求从他或她那里得到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与鼓励;而相互的熟人间可能就不会是那么的简单了——除非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不然往往就不愿意说出一些会令别人感觉困难棘手、同时也令自己也感到万分难堪的伤心事情……”
“这可以算是你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所做出的一个合理解释吗?我是否就可以将此理解为,我们之间也可以算是很相熟很相熟的人了?”美女展颜一笑,不等王一的回答就又相当聪明地转移开了这个话题,“不知能否有机会看一下,你这个‘鲁莽的男人’即将要为刚才的冲撞而写给我的欠条吗?”
“我这里没有纸笔,你有没有?”王一抬头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
“很遗憾我也没有,但是这一种说法并不能够成为支持你赖账的借口。”美女的话音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倒是可以留下一些别的东西来作为抵押。”
王一无言以对,就像是在吃自己亲手做出的一顿大餐的时候忽然从里面爬出来了半只腿脚还动弹着苍蝇。
“就这个罢?”美女伸手指了指王一戴在左手腕上的一串青玉念珠,轻轻笑着试探着问道。只是那双一直都在滴溜滴溜转个不停的眼珠则告诉人们她内心世界里的悸动绝对不像此时此刻她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
淡淡的灯光下晶莹透亮的念珠这时候不停地在往外发散着暗银sè的光芒,一种很是妖冶的美丽。
这是王一在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后老院长亲自去了城里的青龙寺求到的,说是被佛祖开过光的,诸邪见之远辟。王一也是一直都戴在手上的。因为对他而言,这一串念珠的存在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装饰的物件那么的简单。
“你觊觎很久了罢?”
“它很美丽,我很喜欢。”美女表现出了出乎王一意料的落落大方、干净利落。她没有大声地催促,也没有去解释过多的遮遮掩掩的话语。
“给你罢——”王一迟疑不定着解下递了过去,说话的声音有些沉重,“但请一定不要弄丢了,我会回来赎的。”
崴脚美女马上接过去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就举起手腕在路灯下兴致盎然地来回比划个不停。洁白的皓腕与明净的佛珠相交映而生辉,仿佛在这一刻也驱离了夜的黑暗与yīn冷,也是让他们两个人仿佛就此远离了这个尘世纷扰。
“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的名字、来自哪里呢?”
“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区别吗?我们,终究不是属于同一个世界里的人。”王一紧盯着她的眼睛,神情显得分外的萧索。这一刻她的眼睛往外透着一种浅绿的颜sè,仿佛两颗稀世的水晶一般明澈透亮。
“你已经猜出来我是谁了?”
“你觉得呢?”说完这话王一便转过身一个人慢慢地走远了、走远了,将这个相熟的陌生女人留在了原地。雾气里朦胧着的灯光将这时候他远去的影子闪烁得迷离不定,也让她看得不是那么的清晰、真切。
然后王一就听见身后传来的些许响动。他忍不住回头看过去:身处在夜幕边缘的女人将脸上那副宽大无比的墨镜摘下来朝着王一来回比划了两下,然后远远扔出去,立时摔成了几片散落在空寂无人的大马路上——这一刻她露出来的jīng致的靓丽容颜上,是许多欣然的会心笑意。
一辆轿车远远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见来人声音中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喜悦以及如释重负:“凯拉,都快担心死我了,下次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声音随着风远远飘散了开来。王一在心中轻轻一笑:“凯拉、凯拉,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不是吗?”他的背影消散在了雾气里,消失在了夜sè中,也消逝在了她怅然若失的眼神所触摸不到的黑暗尽头、是那般的了无痕迹。
人去尽,只余下这里的夜依旧在清冷无比,仿佛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